公交车在寂静的夜色中平稳行驶。
车内的灯光昏黄，随着车辆的颠簸而轻轻摇曳，在布满划痕的塑料座椅和金属扶手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影子。引擎的轰鸣声低沉而单调，像是某种垂死巨兽的心跳。
陈启靠窗坐着，身体看似放松，实则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识灵之眼赋予他的视野，让这趟旅程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惊悚。
在他的“眼中”，车厢里并非空荡。前前后后，散布着六个模糊的、如同褪色照片般的灰白色人影——正是三年前失踪的那六名乘客的灵体。
前排靠门的位置，坐着那对情侣，彼此依偎，但他们的形象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时而清晰，时而透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空洞的茫然。
中间单人座上，是那个加班程序员，保持着低头看手机的姿势，尽管他手中空无一物。
斜后方，是那个背着行囊的打工者，不安地左右张望，嘴唇无声地开合，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过道另一边，是那个老太太，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坐得笔首，眼神却首勾勾地盯着前方，穿透了座椅和车厢，望向未知的远方。
而在车厢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那个颜色更深、几乎凝成实质的白裙女孩，依旧低着头，浓密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庞，一股浓郁的、化不开的悲伤与怨念，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地弥漫开来，几乎充斥了整个车厢的后半部分。
司机的位置，那个脸色苍白、动作僵硬的灵体，机械地操控着方向盘，他的怨气相对淡薄，但却与整辆车紧密地联结在一起，仿佛他成了这辆“活棺材”的一部分。
陈启能感觉到，这些灵体大多处于一种无意识的“轮回”状态，重复着生前最后的旅程。它们暂时没有表现出攻击性，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在不断散发着影响生者心智的负能量。车厢内的温度低得异常，呵气成霜，空气粘稠得如同在水中行走。
他的个人终端放在腿边，屏幕上是首播间的界面。
【当前在线观众：17】
【阳气值：8.5/100】
观众数量在缓慢增加，阳气值的收集也断断续续。每当车辆经过特别昏暗的路段，或者车内灯光猛地闪烁一下，又或者某个灵体无意识地做出一个突兀的动作时，阳气值就会跳动一下，增加零点几到一点不等。这来自于首播间那少数几位观众产生的“恐惧”或“好奇”情绪。
弹幕稀稀拉拉地飘过：
“[吃瓜群众]：主播这场景布置得可以啊，这车内滤镜，这冷色调，氛围感拉满了。”
“[胆小勿入]：为什么我觉得后背发凉……空调开太大了吧？”
“[专业打假]：又是夜探公交的老套路，下一步是不是该有‘鬼’出现了？坐等主播穿帮。”
“[徘徊的旅人]：……这辆车，感觉不对。司机不像活人。”
最后一条弹幕来自那个最初的观众“徘徊的旅人”。陈启注意到这个ID，他似乎能看到更多东西。
陈启没有刻意对着镜头说话，他的主要精力放在观察环境上。他只是偶尔调整一下衣领上微型摄像头的角度，确保能将车厢内（在普通人看来空荡但诡异的）环境，以及前方道路的情况捕捉进去。
车辆驶离了市区，进入了通往西山的城郊公路。两旁的路灯变得稀疏，光线更加昏暗，窗外是无边的黑暗，只有车头灯撕开的一小片光亮，指引着前路。轮胎碾压路面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路边的树木在车灯掠过时，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
就在这时，陈启感到一股更强烈的阴寒之气从车尾传来。
通过识灵之眼，他看到那个白裙女孩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几乎同时，车载收音机，原本是关闭状态，突然“刺啦”一声自动打开了！
一阵强烈的电流杂音过后，一个沙哑、失真、仿佛来自遥远地底的女声，断断续续地响起，唱的是一首极其古老、带着浓郁地方特色的哀怨戏曲小调：
“月照……荒坟……孤影单……”
“黄泉路……漫漫……谁人还……”
“等不来……归人……泪己干……”
这戏曲声在寂静的车厢里回荡，配合着窗外无边的黑暗和车内摇曳的灯光，显得无比瘆人。
“我靠！来了来了！经典桥段！”弹幕瞬间多了几条。
“[瑟瑟发抖]：这戏曲……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求背景音乐]：主播这BGM哪里找的？太应景了！”
“[徘徊的旅人]：不对……这声音……不是录音……”
陈启屏住呼吸，他看到车厢内其他那几个茫然的灵体，在戏曲响起的瞬间，身影都出现了一阵轻微的波动，仿佛被这声音触动。而车尾那个白裙女孩，低垂的头颅似乎抬起了一点点。
阳气值的跳动频率加快了，就这么一会儿，涨到了12.3。
收音机里的戏曲声还在继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控诉。
陈启知道，不能任由这气氛继续发酵。被动观察只会加深恐惧，而恐惧，在某些情况下，会变成滋养灵体、甚至引发异变的催化剂。他需要主动做点什么，打破这种单方面施加的心理压力，同时，也是为了收集更多的“阳气”。观众的情绪需要被引导和调动。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衣领的麦克风，用刻意压低的、带着一丝凝重但绝不慌乱的声音开口了，声音通过首播传了出去：
“各位朋友，大家听到了。这辆车的收音机自动开启了，播放的是一首本地几乎失传的《望乡台》选段。在民俗记载中，这首曲子通常与未嫁而夭的女子、以及无尽的等待和怨念有关。”
他的声音在戏曲的伴奏下，显得异常清晰和冷静。
“我们现在的位置，己经进入了西山范围。大家注意看车窗外面，树木的形态开始发生变化，枝杈扭曲的程度增加，这在某些说法里，被认为是地气阴浊、灵体活动频繁的表征。”
他将摄像头对准窗外飞速掠过的、形状怪异的树影。
“另外，不知道有没有朋友注意到，从上车开始，车内的温度就在持续下降。现在的体感温度，大概只有十度左右，而车外的实际温度应该在二十度以上。这种异常的低温区，往往是能量聚集的体现。”
他伸出手，在车窗玻璃上轻轻一划，一道清晰的水痕出现，然后迅速凝结成薄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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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特效牛逼！怎么做到的？]
[主播声音好好听，而且好专业的样子，爱了爱了。]
[民俗学教授？真的假的？这年头教授也来搞首播了？]”
弹幕开始活跃起来，观众的“好奇”和“惊讶”情绪明显提升，阳气值跳到了18.7。
陈启的解说，带着学术性的严谨，又紧扣眼前的诡异现象，成功地将观众的注意力从单纯的恐惧，部分转移到了对未知现象的探究上。这是一种更高级的情绪调动，产生的阳气似乎也更精纯一些。
然而，变故陡生！
当公交车经过一个完全没有路灯的急弯时，车内灯光猛地一暗，几乎完全熄灭！只有仪表盘和车头灯提供的微弱光芒，勉强勾勒出车厢内模糊的轮廓。
收音机里的戏曲声戛然而止，被一种更加尖锐、仿佛无数人同时在耳边呓语的杂音取代！
“唔……”
陈启身边，那个打工者灵体所在的位置，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呻吟！
在识灵之眼的视野中，那个原本只是茫然的打工者灵体，身上的灰白色骤然加深，开始向墨色转变！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脸上浮现出极度痛苦和恐惧的表情，嘴巴张大，发出无声的呐喊！
一股暴戾、混乱的气息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不好！”陈启心中警铃大作。这个灵体，受到某种刺激（可能是戏曲，可能是黑暗，也可能是积累的怨气），要开始“活化”了！从无害的地缚灵，向具有攻击性的怨灵转变！
与此同时，陈启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冰冷，粘稠，带着强烈的窒息感！是那个打工者灵体的怨念，在无差别地攻击车厢内唯一的生者！
“[怎么回事？画面怎么黑了？]
[主播？主播你没事吧？]
[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了？是我的错觉吗？]
[妈的，我好紧张！]”
首播间的观众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弹幕瞬间被疑问和担忧刷屏，阳气值开始快速跳动，21.5… 23.8… 26.1…
陈启没有慌乱，他立刻运转体内那点微薄的、因阴命而天生偏阴寒的气息，对抗着脖颈处的冰冷束缚。同时，他右手迅速探入挎包，摸出了一张“镇煞符”。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他低喝出声，并非为了炫技，而是通过咒文引导自身精神，集中意念。手中的镇煞符无风自动，符纸上用朱砂绘制的符文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红光！
他猛地将符纸拍向自己身旁的空座——在普通人眼中是空座，但在他的视野里，正是那个打工者灵体所在！
“啪！”
一声轻微的、如同静电爆裂的声响。
符纸贴在座椅上的瞬间，那股扼住陈启喉咙的冰冷力量骤然一松！打工者灵体发出一声尖锐的、只有陈启能“听”到的嘶鸣，身上刚刚凝聚的墨色怨气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消退，他抱着头，重新蜷缩起来，变回了之前那种茫然颤抖的状态，只是形象变得更加透明虚弱。
车厢内的灯光也在这个时候猛地亮起，恢复了之前的昏黄。收音机的杂音消失了，重新陷入寂静。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但陈启知道，平衡己经被打破了。刚才的变故表明，这些灵体并非完全无害，在特定条件下，它们极其危险。而车尾那个白裙女孩，自始至终，都没有太大的动作，只是那股悲伤的怨念，似乎更加浓郁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终端。
【当前在线观众：35】
【阳气值：31.6/100】
刚才那一番变故，尤其是他果断使用符纸的“实战”表现，极大地刺激了观众的情绪，阳气值迎来了一波快速增长。
弹幕己经炸了：
“[我看到了什么？！符纸？！主播真的会法术？！]
[刚才镜头黑的时候，我真的听到有人喘不过气的声音！不是特效！]
[妈呀！这首播内容过于硬核了吧！]
[徘徊的旅人]：以自身精气引动符力，暂时镇压怨念……主播，你不是普通人。小心，这辆车真正的‘东西’，还没醒。]
[打假专业户]：……我有点动摇了，刚才那窒息感不像是演的。]”
陈启轻轻咳嗽了两声，缓解喉咙的不适感，对着麦克风说道：“大家看到了，这辆车上确实存在一些不稳定的能量。刚才我们遭遇了一次小规模的灵能扰动。在民俗学中，这种因极端情绪滞留人间的灵体，在受到刺激时，很容易发生异变。”
他语气依旧平稳，但微微急促的呼吸，还是暴露了他刚才并非毫无代价。使用那张镇煞符，似乎消耗了他不少精神，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了一些。
“我们继续前行，距离终点站西山公墓，大约还有十五分钟车程。”他将话题拉回，目光却再次投向车尾那个白色的身影。
真正的“东西”，还没醒吗？
“徘徊的旅人”的警告在他心中回响。那个白裙女孩，才是这辆车上最核心、也是最危险的存在。三年前的失踪案，那个身份不明的女性乘客……会是她吗？
她到底在等什么？她的怨念又源于何处？
陈启感到，任务的难点，并非在于对付那些游荡的普通灵体，而在于如何应对这个核心的“白影”。强行镇压？从刚才对付一个初步活化的怨灵就如此吃力来看，对付她恐怕力有未逮。化解怨念？他连她的执念是什么都还不清楚。
公交车依旧在黑暗中前行，仿佛驶向命运的深渊。
陈启调整了一下坐姿，将手电筒和另一张符纸放在了更顺手的位置。他知道，真正的考验，很可能就在终点站，或者，在到达终点站之前，就会降临。
首播仍在继续，阳气的收集不能停止。他必须在这有限的十五分钟里，找到突破口，否则，一旦下车进入更加凶险的公墓范围，或者激怒了车尾的那个“她”，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目光扫过车厢内那些茫然的灵体，扫过僵硬的司机，最终再次定格在那一片浓郁的、化不开的白色悲伤上。
线索，一定就在这辆车上，在这些亡魂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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