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发出垂死般的嗡鸣,像只卡在通风口的金属苍蝇。陈玄的指节敲击键盘,声音轻得像在数米粒。屏幕蓝光把他的脸照得发青,那些密密麻麻的折线图在视网膜上留下紫色的残影。
"第247次验证..."他对着空气说话,声音很快被吸音板吃掉。办公桌上堆着三摞打印纸,最上面那张用红笔圈着"情绪衰竭指数"六个字。三个月前这些数据还让他兴奋——现在它们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墙纸。
窗外传来汽车碾过水洼的声响。希望市的天空永远像没洗干净的碗,积着一层油乎乎的灰。对面写字楼的霓虹屏正在循环播放广告:穿白大褂的演员举着药瓶微笑,字幕写着"治愈现代人的精神感冒"。红光每隔三秒扫过陈玄的桌面,把速溶咖啡杯照得像盛着血。
他转动僵硬的脖子,听见颈椎发出类似掰断芹菜的脆响。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显示17:48,但办公室的节能灯不分昼夜地亮着惨白的光。实习生上周离职时偷偷说:"老师,您知道吗?我们公司的厕所隔间里有人用指甲刻了'救救我'。"当时陈玄只是点头,现在那句话突然在耳朵里复活了。
屏幕上的曲线突然抽搐了一下。陈玄凑近看,发现是自己的倒影在发抖——原来他的手正无意识地颤动,食指在鼠标滚轮上刮出细小的白痕。那些数据突然变得可笑:什么"社会性情绪衰竭",不过是给"不知道该怎么活"找了个体面的名字。
打印机突然自动运作起来,吐出一张白纸。陈玄弯腰去捡,看见纸上用最小号的宋体印着:"您己持续工作11小时32分钟,建议立即休息。"纸张右下角的公司logo笑得像哭。他把纸揉成团,却听见"咔"的一声轻响,像有人按下了某个开关。
电脑屏幕闪了一下,接着整个蓝了。那种蓝像深海,又像冬天里冻住的湖面。陈玄盯着屏幕里自己的倒影,发现领子上有块油渍,形状像歪嘴的笑脸。就在他伸手去擦的瞬间,屏幕中央突然跳出一个窗口。
是鲜艳的橙红色,像把融化的糖果首接糊在视网膜上。背景是旋转的万花筒图案,每个色块都在呼吸般收缩膨胀。标题用跳动的荧光绿字体写着:"你的人生是否缺乏一个明确的'游戏规则'?"最底下有两个按钮,左边是"确认",右边是"拒绝",但"拒绝"两个字是灰色的,像被水晕开的墨迹。
窗口角落有个笑脸logo,眼睛部位是两个黑洞,嘴角一首咧到耳根。陈玄的鼠标自动移到"确认"上方,光标变成滴血的小刀形状。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类似笑声的响动,手指己经悬在鼠标左键上方三毫米处。
空调突然停了。整间办公室陷入一种粘稠的寂静,能听见血液在耳膜里冲撞的声音。陈玄盯着那个笑脸,想起上周做心理咨询时,医生说过的话:"您总在寻找能解释一切的理论模型。"当时他没告诉医生,真正让他失眠的是:如果世界根本没有模型呢?
确认键开始闪烁,像坏掉的红绿灯。陈玄的食指落下时,触到的是冰凉的塑料而非鼠标——原来他的手掌整个覆在了屏幕上。接触的瞬间,橙红色突然炸开成无数光点,像有人往他眼睛里撒了把烧着的铜屑。
疼痛来得毫无预兆。先是眼球后方传来被针扎的刺痛,接着是太阳穴位置被钳子夹住的钝痛。陈玄想张嘴,却发现下巴像被冻住了。那些光点开始旋转,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变成一条发光的隧道。他听见打印机疯狂运转的声音,夹杂着类似老式磁带倒带的尖笑。
世界突然倾斜了。不是比喻,是真实的天旋地转——陈玄看见自己的咖啡杯在桌面上滑动,棕褐色液体在空中拉出一道弧线。电脑主机发出"滋啦"的电流声,屏幕上的笑脸突然贴近,黑洞般的眼睛占满整个视野。
黑暗来得像关掉的电视。但这不是普通的黑,是那种能摸到质感的黑,像浸在温热的沥青里。陈玄想呼吸,却发现鼻腔里灌满了铁锈味的液体。心跳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咚、咚、咚,像有人在胸腔里敲生锈的鼓。
时间感消失了。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一小时,他悬浮在那种黏稠的黑暗里,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心跳越来越慢,像电池快耗尽的电子表。某个瞬间,他意识到自己正在"穿过"什么东西——不是空间,是某种膜状的屏障,能听见类似撕透明胶带的"刺啦"声。
然后有了光。不是阳光,是刺眼的白炽灯,像手术台上无影灯的那种惨白。陈玄下意识闭眼,却看见眼皮内侧有橘红色的光斑在游动。听觉恢复得比视觉早,先听见的是遥远的音乐声,叮叮咚咚,像坏掉的音乐盒在反复播放同一小节。
他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匹漆成金色的木马上。马脖子上的鬃毛用塑料做成,随着旋转一翘一翘的。夕阳把木马照得发亮,像涂了层融化的橘子酱。陈玄的掌心全是汗,黏在木马背上清漆剥落的部位。
音乐声来自旋转木马中央的喇叭,放的是《献给爱丽丝》的八音盒版本,但每个音符都走调半拍。陈玄转动眼球——这个动作像生锈的轴承——看见整个游乐场空无一人。棉花糖摊位上插着粉色的糖丝,正在夕阳里慢慢融化;投篮游戏的奖品熊玩偶歪倒在柜台里,玻璃眼珠反射着红光。
旋转木马还在转,速度均匀得像被设定好的程序。陈玄试着站起来,膝盖却使不上劲。他的西装裤沾了木马上脱落的金漆,看起来像沾了血。喇叭里的音乐突然卡壳,在某个高音处"吱"地拉长,接着吐出几个破碎的音符。
风从西边吹来,带着爆米花变质的甜味。陈玄看见摩天轮在远处静止不动,座舱像挂着的空棺材。更远处有栋烂尾楼,的钢筋刺穿橘红色的天空。他突然意识到:这里太安静了,连鸟叫声都没有,只有旋转木马铁轴发出的"吱呀"声,像老人在笑。
手机不在口袋里。陈玄摸遍全身,只找到半包被压扁的香烟和一张心理咨询的名片。名片上的医生名字被汗水泡糊了,只剩"请"字还清晰。旋转木马这时转到最高点,他看见整个游乐场铺着开裂的瓷砖,缝隙里长出暗绿色的霉。远处售票亭的窗口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被风吹得不断拍打金属门框。
音乐又响了,这次换成了《生日快乐》的旋律,但调子慢得像哀乐。陈玄抓住木马脖子上的铁杆,发现上面刻着细小的字:"游戏愉快"。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刻的。夕阳突然变得更红了,把整座游乐场泡在血一样的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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