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的脚踩在开裂的瓷砖上时，鞋底发出"咯吱"一声，像是碾碎了什么。旋转木马在他身后继续转，音乐盒的走调旋律还在响，但声音越来越轻，像有人在慢慢把音量旋钮拧小。
他站在原地没动，先数了十下心跳。心脏在肋骨里撞得很响，每一下都像在说"我还活着"。游乐场的空气里有股奇怪的甜味，像是放太久的棉花糖混着铁锈味。夕阳把一切都涂成暗红色，连他西装袖子上的油渍都变成了血的颜色。
陈玄慢慢转身。旋转木马比他想象的大，八匹木马在铁轴上起伏，睛里的玻璃珠反着光。马鬃毛是塑料做的，随着转动一翘一翘，像坏掉的玩具。更远处的摩天轮一动不动，座舱像一排挂在架子上的空罐头盒。过山车轨道锈迹斑斑，有一段甚至断开了，断口处垂着几根电线，在风中晃来晃去。
"有人吗？"他试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游乐场里转了个圈，很快就被风吹散了。回答他的只有远处旋转茶杯摩擦地面的"吱呀"声。那些茶杯也在转，每个杯子里都坐着一个塑料小人，圆圆的脸，红红的腮，眼睛是两个黑洞。
陈玄往碰碰车场地走。围栏上漆着黄黑条纹，但漆皮的地方露出底下生锈的铁。碰碰车排着队，车头的小灯一闪一闪，像在眨眼。他伸手摸了一辆，塑料外壳冰凉，沾着露水。车轮底下有张发黄的门票，印着"希望游乐场"几个字，日期是三年前的六月。
突然一声啜泣从旋转木马方向传来。陈玄猛地转身，看见一个女孩蜷缩在木马基座旁边。她穿着白色连衣裙，头发乱蓬蓬的，正抱着膝盖哭。女孩看起来二十出头，运动鞋上沾满泥点。
"你...没事吧？"陈玄走近两步，保持着距离。女孩抬起头，脸上全是泪痕，睫毛膏晕开像两团乌云。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女孩的声音发颤，"我本来在地铁站...然后...然后..."她又哭起来，手指死死攥着裙摆，指节发白。
陈玄蹲下来，尽量让声音平稳："先别哭。你叫什么名字？"
"林...林小雨。"女孩抽噎着，"我手机不见了...这到底是哪啊？"
陈玄刚要回答，一个粗哑的男声插进来："操！什么鬼地方！"一个壮汉大步走过来，T恤绷在啤酒肚上，脖子上挂着的金链子随着步伐晃动。男人脸上有道疤，从眼角划到嘴角，现在因为愤怒涨得通红。
"你们也是被弄来的？"壮汉瞪着陈玄，拳头攥得咯吱响，"老子刚在酒吧喝酒，一眨眼就到这鬼地方！"
林小雨吓得往陈玄这边缩。陈玄注意到壮汉右手手腕上有道新鲜的勒痕，像是被什么绑过。
"冷静点，"陈玄站起来，"我们都一样——"
"冷你妈的静！"壮汉突然抓住陈玄的领子，"是不是你搞的鬼？啊？"他的口臭混着酒味喷在陈玄脸上。
就在陈玄准备掰开那只手时，一个女人的声音插进来："我建议你放开他。"声音不大，但有种奇怪的冷静。壮汉的手顿了一下。
说话的是个漂亮女人，大概二十七八岁，黑色紧身衣勾勒出身材，头发扎成高马尾。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杏仁眼，瞳孔颜色很浅，在阳光下像两块琥珀。女人手里转着一枚硬币，硬币在她指间翻飞，像活了一样。
"关你屁事！"壮汉松开陈玄，转向女人。但女人只是微笑，硬币"叮"地一声弹起，在她手背转了个圈。
"三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陌生地方，"女人说，"最蠢的做法就是内讧。"她的声音像丝绸划过玻璃，"我是艾米。"
壮汉哼了一声，但没再动手。这时另一个声音从旋转木马后面传来："各位，或许我们应该先搞清楚情况。"
说话的是个魁梧男人，比壮汉还高半个头，但气质完全不同。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肌肉线条分明，但眼神温和。男人手里抱着个纸箱，里面放着瓶装水。
"我在那边的小卖部找到的，"男人把纸箱放在地上，"没过期，看起来是最近才摆上去的。"他转向林小雨，蹲下来，"喝点水？哭太久会脱水。"
林小雨怯生生地接过水。男人自我介绍："泰山，退伍军人。"他说话时声音低沉，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五个人站在旋转木马前，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陈玄注意到泰山的右手虎口有茧，是常年握枪的痕迹。艾米的硬币还在转，但速度慢了下来。壮汉叫王大锤，自己说的，说完就灌了半瓶水。
"所以，"陈玄开口，"我们最后记得的地点都不一样。林小雨在地铁站，王大锤在酒吧，我...在办公室。"他看向艾米和泰山。
"我在赌场，"艾米耸耸肩，"刚赢了一把大的。"泰山摸摸后脑勺："医院，陪战友做化疗。"
一阵沉默。风卷着沙尘从他们之间穿过，吹动林小雨的裙摆。游乐场的灯突然亮了，一盏接一盏，但光线惨白，照得人脸色发青。
"欢迎！欢迎！"一个欢快的卡通声音突然从西面八方响起，吓了所有人一跳。声音像动画片里的兔子，又尖又亮，但语调平得可怕，"欢迎各位玩家来到终局之国！"
王大锤骂了句脏话。林小雨抓住泰山的胳膊，指甲陷进肉里。艾米的手指一抖，硬币掉在地上滚远了。
"这里是世界上最棒的游乐场！"声音继续道，"但只有最聪明、最勇敢的玩家才能玩到最后哦！"
广播的声音从每个喇叭里传出来，连垃圾桶顶上的小音箱都在响。陈玄注意到那些音箱上贴着笑脸贴纸，但笑脸的嘴角裂得太开，看起来像在尖叫。
"游戏规则很简单！"卡通声音突然变得甜美，"想要回家，就需要积分。积分通过游戏获得。失败者...会失去积分。"最后几个字拖得很长，像坏掉的磁带。
泰山皱起眉头："什么积分？"
"第一场游戏即将开始！"声音完全不理会提问，"请所有玩家前往鬼屋前的广场！倒计时...开始！"
"十..."
林小雨开始发抖。
"九..."
王大锤踢了垃圾桶一脚，铁桶发出空洞的响声。
"八..."
艾米弯腰捡起硬币，放进口袋。
"七..."
陈玄的喉咙发紧。他注意到远处有个巨大的影子在动。
"六..."
泰山把剩下的水分给大家，动作很快但很稳。
"五..."
旋转木马突然停了，最后一匹木马正好停在陈玄面前，马嘴大张，像在笑。
"西..."
风停了。整个游乐场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三..."
陈玄看清了那个影子——是个玩偶，三层楼高，穿着红色背带裤，脸是圆圆的笑脸，但眼睛是两个黑洞。
"二..."
玩偶的头慢慢转过来，眼睛部位突然亮起红光，像两盏探照灯扫过他们。
"一..."
"游戏开始！一二三，木头人！"
玩偶的脖子发出"咔咔"的机械声，巨大的手臂抬起来，手指指向他们。它的嘴是张开的，里面黑漆漆的，像能把人整个吞下去。
林小雨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王大锤后退两步，撞上了旋转木马的围栏。艾米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但表情还算镇定。泰山往前半步，把林小雨挡在身后。
玩偶的红光从他们每个人脸上扫过，最后停在陈玄身上。那光很冷，照在脸上像被冰锥刺了一下。玩偶的嘴角咧得更开了，露出里面一排排白色的塑料牙齿，每颗都有拳头大。
"不...不许动哦..."玩偶的声音和广播里的卡通音一模一样，但近听之下有种金属摩擦的刺耳，"动了的人...要接受惩罚..."
风又吹起来了，带着股腐烂的甜味。陈玄的太阳穴突突首跳，他注意到玩偶的手指在微微颤动，像随时会扑过来。游乐场的灯开始闪烁，一亮一灭，像坏掉的霓虹灯。
艾米悄悄挪到陈玄旁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看那东西的影子。"陈玄顺着看去，玩偶的影子在闪烁的灯光下不断变化，有时候是可爱的卡通形象，有时候...像是某种扭曲的怪物，有很多手。
泰山压低声音："广场在那边。"他指了指鬼屋方向，"我们得过去。"
玩偶的红光又扫过来，这次停在了王大锤脸上。壮汉的汗水顺着下巴滴到地上，在瓷砖上砸出深色的小点。
"不...不许动..."玩偶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动了的人...要...要..."
它巨大的头慢慢低下，红光聚焦在王大锤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陈玄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能听到林小雨急促的呼吸，能听到硬币在艾米口袋里轻轻碰撞的声音。
然后，王大锤的左脚，微微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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