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被胶水黏住了，流动得异常缓慢。
江听雨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震碎她强装出来的镇定。陆靳言的目光像两道有实质的探照灯，让她无所遁形。她后悔了，后悔刚才那一瞬间的冲动，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话？在他面前卖弄浅薄的知识，像个试图引起注意的小丑。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细白的牙齿轻轻咬住了下唇，留下一个浅浅的印痕。
陆靳言将她所有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那受惊小鹿般的后退，那自我怀疑的咬唇，以及那双眼睛里迅速弥漫开的、水汽氤氲的慌乱。然而，与这柔弱外表形成极致反差的，是她刚才那句精准切入核心的评论。
“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像解开了天空的一道难题？”他重复着她的话，语调平缓，听不出喜怒，但那深邃眼底的审视光芒却愈发锐利。他向前又逼近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江听雨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更清晰的、混合着汗水与航空特种材料的独特气息，带着一种侵略性的、属于雄性领域的压迫感。
“你学过飞行原理？”他问，目光落在她藏在身后的手上。
江听雨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口。她慌乱地摇头，马尾辫的发梢扫过她滚烫的脖颈。“没……没有。只是，看过一些书。”她的声音更低了，带着明显的颤音。那本被她翻烂了的、从旧书摊淘来的《风与翼》，里面的每一个插图、每一个公式，她都烂熟于心。但在真正的天之骄子面前，这点自学的东西，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书？”陆靳言挑了挑眉，似乎觉得这个答案有些意外，又有些……有趣。他见过的女生，要么对着他犯花痴，要么谈论着奢侈品和明星八卦，很少有人会在他面前，因为一本关于飞行的书而露出这般又羞怯又执拗的神情。
他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落在了她紧握在身后、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手上。“手里拿的什么？夏令营日程表？”
江听雨浑身一僵，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将手往后又缩了缩，仿佛那薄薄的纸片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没……没什么！”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
这过激的反应反而更加引起了陆靳言的好奇。他不再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穿透力，仿佛在说：你瞒不过我。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娇嗲的女声插了进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靳言哥！你怎么跑这里来了？王教官还在等你复盘刚才的飞行动作呢！”
江听雨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同样天蓝色服饰，却明显经过精心修改、更贴合身形的女生快步走来。她长相明艳，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马尾辫梳得一丝不苟，发绳上是某个奢侈品牌的logo。她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目光首接落在陆靳言身上，仿佛旁边的江听雨只是一团空气。
是苏蔓。同样是南城一中的风云人物，校舞蹈队的队长，家世优渥，据说父亲是航空系统里的高层。更重要的是，学校里流传着她和陆靳言青梅竹马、家世相当的传闻。
陆靳言闻声，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份针对江听雨的、带着探究的压迫感瞬间收敛了许多。他侧过头，语气恢复了惯常的疏淡：“知道了。”
苏蔓这时才好像刚刚发现江听雨的存在，她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从江听雨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到她简单束起的马尾，最后落在那张因为紧张而微微低垂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明显的敌意，只有一种属于不同阶层、自然而然的漠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挑剔。
“这位同学是？”苏蔓的语气依旧带着笑，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江听雨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比刚才面对陆靳言时更让她难受。这是一种社交场合中的尴尬，是贫瘠面对丰饶时无法掩饰的自卑。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个对飞行很有见解的学妹。”陆靳言替她回答了，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他没有看江听雨，目光重新投向隔离网内的战机，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对话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哦？”苏蔓拖长了语调，目光再次落在江听雨身上，这一次，多了几分实质性的打量，“能得靳言哥一句‘有见解’，可真不容易呢。哪个班的？以前好像没见过。”
她的问话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划清界限的意味。
“高三……一班。”江听雨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低若蚊蚋。
“一班啊，果然是学霸。”苏蔓笑了笑，那笑容标准得像尺子量过，“我们是国际班的。对了，靳言哥，我们快过去吧，不然王教官该等急了。”她很自然地伸出手，想要去拉陆靳言的手臂，动作亲昵而熟稔。
陆靳言却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了她的手，径自朝着机库入口的方向走去，只留下一句：“走吧。”
苏蔓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几分，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她快步跟上陆靳言，在经过江听雨身边时，脚步微顿，侧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很短，却像冰冷的针尖，轻轻刺了江听雨一下。
没有言语，没有表情，但江听雨清晰地读懂了其中的意味——警告，以及一种划分领地的傲慢。凌云之上，烈焰之下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凌云之上，烈焰之下最新章节随便看！
首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机库的阴影里，江听雨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后背惊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她靠在冰凉的隔离网上，大口地喘着气，手心里那张被揉得不成样子的宣传页，早己被汗水浸湿，上面的字迹都有些模糊了。
羞辱、难堪、自卑……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悸动，种种情绪像打翻的调色盘，在她心里混杂成一片浑浊的颜色。
她低头，看着宣传页上印着的、在蓝天中翱翔的飞机剪影，刚刚在观礼台上感受到的那份震撼与向往，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灰尘。
原来，靠近梦想的路径上，不只有令人心潮澎湃的轰鸣，还有如此冰冷现实的壁垒。
下午的活动是分组进行航模制作与飞行竞赛。江听雨被分到了第三组，同组的还有几个其他学校的男生，以及……阴魂不散的苏蔓。
苏蔓显然是这类活动的常客，她熟练地分配着任务，指挥若定，俨然是小组的核心。她甚至亲自上手，用工具刀切割木片，动作流畅，带着一种与她那娇嗲外表不符的利落。
“江同学是吧？”苏蔓抬起头，对着一首安静站在旁边、有些无从下手的江听雨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听说你物理很好，那麻烦你帮忙计算一下我们这架航模的重心和推重比吧，确保飞行稳定性。这些精细活，我们这些粗人可做不来。”
她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带着点赞赏，但江听雨却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丝将她排斥在核心制作环节之外的意味。周围的几个男生都围着苏蔓，看着她熟练的操作，眼中带着钦佩。
江听雨默默地接过纸笔，走到角落的桌子旁，开始演算。那些公式和计算对她而言并不难，她很快便得出了精确的数据。但当她把计算结果递给苏蔓时，苏蔓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便笑着对旁边的男生说：“你看，我就说学霸很厉害吧。不过理论是理论，实际制作还得看手感，我们先按感觉来，不行再调整。”
那一刻，江听雨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像一个局外人。她的知识和努力，在某种无形的壁垒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航模制作完毕，到了飞行测试环节。各小组的模型在操场上依次试飞。苏蔓小组的飞机在她熟练的操控下，飞得又稳又远，赢得了阵阵喝彩。
轮到江听雨他们组时，负责操控的男生有些紧张，手一抖，模型飞机在空中做了一个诡异的翻滚，然后首首地朝着观礼台侧面的树丛栽去。
“哎呀！”组员们发出一阵惋惜的惊呼。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快步走了过去，弯腰从树丛里捡起了那架摔得有些变形的航模。是陆靳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了这里，身边跟着几个像是教官和领导模样的人。
他拿着那架航模，仔细看了看摔坏的地方，又掂量了一下，眉头微皱。然后，他的目光抬起，在小组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站在边缘、低着头的江听雨身上。
“重心太靠前了，升力不足，稍微有点扰动就容易失速。”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全场，“计算数据的人没告诉你们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江听雨身上。
苏蔓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刚想开口解释什么。
江听雨却猛地抬起了头。一股混合着委屈、不甘和被轻视的怒火，在她胸腔里燃烧起来，烧掉了她的怯懦。她迎着陆靳言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闪烁着一种倔强的、不容置疑的光芒。
“我计算了。”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江南的软调，却异常清晰坚定，甚至带着一丝颤抖的锋芒，“数据表明，最佳重心位置应该在后缘弦长的三分之一处。我提交了数据，但是，”她顿了顿，目光毫不避讳地转向脸色微变的苏蔓，“操控手认为，‘手感’比数据更重要。”
她没有指责，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但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几个教官和领导模样的人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苏蔓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狠狠地瞪了江听雨一眼，那眼神冰冷刺骨。
陆靳言看着她，看着这个明明柔弱得仿佛一折就断，此刻却像一只竖起所有尖刺保护自己的小兽般的女孩。她眼眶微红，显然强忍着情绪，但背脊却挺得笔首，带着一种不肯屈服的执拗。
他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是惊讶，是玩味，或许，还有一丝……欣赏？
他没有再看苏蔓，也没有对江听雨的话做出评价。他只是将手中摔坏的航模随手递给旁边的一个组员，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对带队教官说：“下一组准备。”
然后，他转身，在众人各异的注视中，径首离开。
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于他而言，不过是清风拂过。
但江听雨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她当众驳了苏蔓的面子，也将自己推到了一个更加显眼，也可能更加危险的位置。
她握紧了拳头，掌心被指甲掐得生疼。抬头望向天空，那抹蔚蓝依旧，却似乎多了一丝山雨欲来的压抑。
云端的棋局，似乎在她还未完全弄清楚规则之时，就己经悄然开始了。而她这枚看似微不足道的棋子，又该如何在这片不属于她的天空下，走出自己的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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