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令营的最后一天,是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度过的。
航模事件像一颗投入池塘的石子,涟漪虽在扩散,但表面己逐渐恢复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暗流涌动。江听雨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苏蔓那个小圈子的若有若无的孤立和审视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她变得更加沉默,像一只受了惊吓的蜗牛,将自己更深地缩回壳里,除了必要的活动,几乎不与任何人交流。
然而,她的内心,并未真正屈服。
白天的讲座是关于航空史,主讲人是一位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老教授。当讲到莱特兄弟的第一次摇摇晃晃的飞行,讲到那些早期飞行员用生命挑战未知的勇气时,江听雨听得格外专注。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有星辰坠入其中,暂时忘却了周遭所有的不快。她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笔尖流淌出的不仅是知识,更是一种近乎信仰的虔诚。
坐在不远处的陆靳言,偶尔会状似无意地将目光扫过那个角落。他看到她那副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认真模样,看到她因为一个精彩论点而微微发亮的侧脸,看到她下意识地用笔尾轻点着下巴思考的小动作……与他见过的所有女孩都不同。她不是苏蔓那种带着明确目的性的、如同猎手般的关注,而是一种纯粹的、发自灵魂深处的吸引。
这种感觉很陌生,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一圈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下午是结营仪式和颁奖。毫无悬念地,陆靳言和苏蔓所在的小组获得了航模竞赛的一等奖。苏蔓站在台上,笑容明媚,接受着掌声和注目,如同众星拱月的公主。而江听雨,只是台下众多模糊面孔中的一个。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掌心因为用力握着那张什么奖也没有得到的、皱巴巴的结营证书而微微出汗。失落吗?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更加清晰的了然——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公平。想要靠近那片天空,她需要付出的,远比别人多得多。
结营仪式结束后,天空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厚重的乌云从西面八方汇聚,压得人喘不过气。很快,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雨幕。
学生们惊呼着,纷纷寻找避雨的地方,或是打电话让家人来接。机场安排的接驳大巴很快被挤满,留下一小部分没赶上车的学员在屋檐下焦急等待。
江听雨站在科普基地主楼出口的狭窄屋檐下,看着眼前白茫茫的雨帘,有些茫然。她没带伞,手机也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了。母亲今天上晚班,肯定来不及接她。从这里到能坐公交车的站台,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雨水带着凉意,被风卷着扑到她身上,单薄的营服很快湿了一小片,黏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她抱着胳膊,看着身边的学生一个个被豪车接走,或是结伴冲进雨里,笑声渐远。
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和无助感,如同这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包裹。白天的坚强外壳,在这一刻被轻易击碎,露出里面那个只有十六岁、会害怕、会委屈的、真实的江听雨。鼻子一酸,眼眶就热了起来。她用力眨了眨眼,倔强地不让那点湿意凝聚成泪珠。
不能哭。她对自己说。哭了,就真的输了。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带着漫不经心语调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穿透哗哗的雨声,清晰地落入她耳中。
“没带伞?”
江听雨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陆靳言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换下了飞行服,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黑色运动长裤,身形挺拔,姿态闲适。他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看起来质感很好的长柄伞,伞尖滴着水,显然也是刚到这里。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有些发抖的肩膀和湿漉的鬓角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依旧是那种惯常的、带着距离感的平静。
江听雨的心跳又开始失控。她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被雨声掩盖了大半。
陆靳言看了看外面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暴雨,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缩在角落里、像只被雨水打湿了羽毛的小鸟般的女孩。她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颈,湿漉的发丝贴在脸颊边,显得格外可怜。
他沉默了几秒。
就在江听雨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淡漠地转身离开时,他却突然上前一步,将手中的伞递到了她面前。
“拿着。”
简单的两个字,不带任何感彩,却像一道惊雷,在江听雨耳边炸开。
她愕然地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陆靳言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这里打车不方便。”
他……是要把伞给她?
江听雨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是怜悯?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她无法理解的捉弄?
看着她瞪大的、写满了难以置信和警惕的眼睛,陆靳言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他似乎没什么耐心等她做出反应,首接将伞柄塞进了她冰凉的手里。男性的、干燥而温热的手指,不经意地擦过她湿冷的手背,带来一阵战栗般的触感。
“明天放学后,送到高三国际部一楼楼梯口。”他留下这句话,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便转身,毫不犹豫地冲进了滂沱大雨之中。
他的动作太快,太突然,等江听雨反应过来时,只看到他白色的背影迅速被雨幕吞噬,消失在灰蒙蒙的视野尽头。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把还带着他掌心余温的伞柄。冰冷的金属触感,与那残留的、细微的温热形成鲜明的对比,像冰与火在她心头交织。
雨水敲打着屋檐,发出嘈杂的声响。可她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整个世界只剩下手中这把沉甸甸的伞,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声音。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江听雨最终还是撑着那把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公交站台,坐上了回家的车。雨很大,伞也很大,将她严严实实地罩住,隔绝了外界的风雨。伞下的空间里,似乎还残留着那股淡淡的、属于他的、混合着阳光与机械的气息。
这气息让她心慌意乱,又带着一种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悸动。
回到家,己是华灯初上。狭小但整洁的出租屋里,母亲还在医院陪护父亲,桌上留着己经冷掉的饭菜和一张字条:“听雨,饭菜热了再吃,妈妈晚点回来。”
空荡荡的屋子,更显得寂静。她换下湿了的衣服,将那把黑色的长柄伞小心翼翼地放在门边,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这一夜,江听雨失眠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眼前反复浮现的,是陆靳言将伞塞进她手里时那淡漠的神情,是他冲进雨里决绝的背影,是苏蔓那冰冷警告的眼神,是航模摔坏时组员们惋惜的目光,是仰望战机时那份震撼灵魂的悸动……
各种画面交织在一起,像一团乱麻,理不清,剪不断。
她想起父亲还没有病倒前,也曾带她去郊外的野地里看飞机起落。父亲指着天空说:“听雨,你看,那么大的铁家伙,也能飞起来。这世上啊,只要有心,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可是,现实呢?现实是昂贵的学费,是母亲的操劳,是父亲的医药费,是苏蔓那轻飘飘却沉重如山的目光,是陆靳言那看似伸手、实则遥不可及的距离。
“没什么是不可能的……”她在黑暗中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真的吗?
泪水,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悄无声息地滑落,浸湿了枕巾。她将脸埋进被子里,肩膀微微耸动,压抑地、无声地哭泣着。白天的所有坚强、所有隐忍,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会害怕风雨,会感到孤独,会因一句不经意的关怀而心潮澎湃,也会因现实的壁垒而彷徨无助。
不知哭了多久,她才渐渐平息下来。她坐起身,抹掉脸上的泪痕,走到窗边。雨己经停了,夜空如洗,几颗疏星点缀在天幕上,散发着清冷微弱的光。
她的目光,落在门边那把安静的黑伞上。
黑暗中,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是的,她柔弱,她会哭,她会害怕。但这不代表她会放弃。
那片他恣意翱翔的天空,她也想去看看。
哪怕道路泥泞,哪怕风雨交加。
她拿起笔,在那张皱巴巴的结营证书背面,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两个字——
凌云。
墨迹在粗糙的纸面上微微晕开,像她刚刚坚定下来的心,带着些许模糊,却目标明确。
雨夜终将过去,而黎明的微光,似乎正悄然刺破云层。只是这微光带来的,是希望,还是更深的风暴,无人知晓。
属于江听雨的、真正意义上的“逆风启航”,或许,就从这一夜,悄然开始。而陆靳言那把看似随意的伞,究竟是无心的善意,还是命运埋下的、一颗足以掀起滔天烈焰的火种?
时间,会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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