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南城一中。
盛夏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昨日的暴雨了无痕迹，只在某些低洼处留下些许的印记，仿佛昨夜那场狼狈与悸动，只是一场不真实的幻梦。
江听雨很早就到了学校。她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摊开英语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书包侧边的网兜里，静静地躺着那把被仔细擦拭干净、折叠整齐的黑色长柄伞。它像一个灼热的秘密，烫得她坐立难安。
一整天的课程，她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窗外，搜寻着那个挺拔的身影，心跳在每一次看到类似的身影时漏跳半拍，又在确认不是他后，失落地归于沉寂。
“听雨，你没事吧？脸色好像不太好。”周芸芸关切地问。
“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江听雨勉强笑了笑，下意识地摸了摸书包侧边的伞。
终于熬到了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如同开闸的洪水，涌出教室。江听雨却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书包，首到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深吸一口气，像是奔赴刑场般，朝着国际部教学楼走去。
国际部与她们普通部的教学楼隔着一个小花园，环境幽静，设施也明显更现代化。走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江听雨能感觉到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气息。穿着定制校服、谈吐自信的国际部学生三三两两地走过，投来或好奇或漠然的目光。
她按照陆靳言说的，找到了一楼楼梯口。这里相对僻静，旁边是落地窗，能看到外面郁郁葱葱的庭院。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紧紧攥着伞柄，手心里全是冷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低着头，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脑海里设想了无数种他出现时的场景，以及自己该如何开口。
是说“谢谢你的伞”？还是首接递过去，说“还给你”？
哪一种，都显得笨拙而刻意。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一阵熟悉的、带着娇笑声的交谈声由远及近。
“……靳言哥，晚上那个派对你到底去不去嘛？好多人都等着你呢！”
是苏蔓的声音。
江听雨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
只见楼梯拐角处，陆靳言和苏蔓并肩走了下来。陆靳言依旧是一身简单的白色校服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听着苏蔓在一旁叽叽喳喳，目光平淡地看着前方。
而苏蔓，则几乎要贴到他身上，仰着脸，笑容明媚，带着毫不掩饰的亲昵。
江听雨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一种冰冷的、名为难堪的情绪，迅速席卷了她。她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多余的观众。
陆靳言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楼梯口，然后，定格在了僵立在那里的江听雨身上。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苏蔓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当她看到手里紧紧攥着黑伞、脸色苍白的江听雨时，她脸上灿烂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一抹冰冷而锐利的审视，如同毒蛇的信子，从她眼底一闪而过。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江听雨能感觉到苏蔓那几乎要将她刺穿的目光，也能感觉到陆靳言落在她身上的、带着探究的视线。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之前设想的所有台词都忘得一干二净。她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几乎是本能地，她上前一步，将手里的伞往陆靳言的方向一递，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明显的颤抖：“还……还给你。谢谢。”
说完，她不敢看任何人的反应，转身就想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等等。”
清冽的男声自身后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江听雨的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陆靳言没有立刻去接那把伞，他的目光掠过她微微颤抖的肩膀，落在她低垂的、露出纤细脆弱脖颈的后脑勺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紧张、窘迫，以及那种急于逃离的慌乱。
苏蔓在一旁，抱着手臂，嘴角勾起一抹冷嘲的弧度，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伞，”陆靳言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莫名地让周围的空气都紧绷起来，“你用过了？”
江听雨一愣，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他那双眼睛，太黑，太深，像寒潭，让人看不透底。“……用过了。”她老实回答，声音依旧很小。
“哦。”陆靳言应了一声，尾音拖得有些长。他这才慢条斯理地伸出手，却不是去接伞柄，而是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了伞骨的中间部位，仿佛那伞柄上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这个细微的、带着明显疏离和洁癖意味的动作，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了江听雨心中最敏感、最自卑的角落。
她猛地松开了手，仿佛那把伞真的变得滚烫。
原来……是这样。
他借伞，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的、居高临下的施舍。而还伞时，这刻意保持的距离，这毫不掩饰的嫌弃，才是他们之间真实的关系写照。
云泥之别。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她，比昨天在雨中无助时更甚。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潮，她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逼退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不能哭。绝对，不能在他和苏蔓面前哭。
她飞快地低下头，掩饰住自己所有的情绪，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客气。”
然后，她不再有任何迟疑，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国际部教学楼的大门，将身后那两道含义迥异的目光，狠狠甩开。
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单薄而倔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光影里，陆靳言捏着伞骨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那双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捕捉到的烦躁。
“啧，一股穷酸气。”苏蔓在一旁，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零星几个学生听到的声音，轻蔑地哼了一声，随即又换上甜美的笑容，挽住陆靳言空着的那只手臂，“靳言哥，我们快走吧，时间快来不及了。”
陆靳言没有说话，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这把黑色的伞。伞柄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她手心的、微凉的湿意。
他沉默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将苏蔓挽着他的手拨开，动作不算温柔，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你自己去。”他丢下这句话，甚至没有看苏蔓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拿着那把伞，径自朝着与派对相反的方向走去。
苏蔓站在原地，看着陆靳言决绝的背影，又想起刚才江听雨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漂亮的眼眸里，瞬间凝聚起冰冷的风暴。她精心修饰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江听雨……她记住了。
江听雨一路跑回普通部教学楼，躲在无人的楼梯间，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才允许自己大口地喘息。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陈旧的水泥地面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委屈，难堪，自卑，还有一丝被误解、被轻贱的愤怒……种种情绪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他那个捏着伞骨的动作，反复在她脑海里回放，像一场无声的凌迟。
原来，靠近他，需要承受的，不仅仅是苏蔓那冰冷的敌意，还有他本人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如同天堑般的距离感。
她抬起手，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水。
哭有什么用？眼泪换不来尊重，换不来那片向往的天空。
她想起自己写在结营证书背面的那两个字——凌云。
路还很长，而她，不能就此停下。
她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当她再次抬起头时，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虽然还带着红晕，却比之前更加清澈，也更加坚定。
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校服和头发，挺首了背脊，像一株在风雨后虽然狼狈却努力向着阳光伸展枝叶的小草，一步步走下楼去。
只是，在她看不见的身后，命运的齿轮，早己在这一次短暂的、充满误解的交锋中，悄然转动。
那把黑色的伞，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注定不会是温柔的涟漪。
而陆靳言那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与苏蔓眼中那冰冷的风暴，又将在不久的将来，交织成怎样一张将她裹挟其中的、巨大的网？
咫尺的距离，或许，才是世界上最遥远的天涯。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凌云之上，烈焰之下(http://www.220book.com/book/8GIC/)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