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典礼的音乐还在礼堂里盘旋，鎏金般的光线落在沈倦握着奖杯的指节上，折射出细微的汗光。
台下的掌声像潮水，一波波漫过脚踝，又漫上胸口。他听见主持人念着他的名字，说他是“最具潜力的新锐摄影师”，说他镜头下的世界“带着破碎的生命力”。沈倦扯了扯嘴角，想扬起一个得体的笑，喉咙里却突然涌上一股铁锈味。
视线开始发花。
聚光灯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额头上。周围的面孔在瞬间变得模糊，掌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嗡嗡作响，却抓不住任何具体的频率。他觉得自己像一片被狂风卷着的叶子，身体轻得发飘，脚下的红毯却软得像一摊泥。
“沈倦老师？”旁边的礼仪小姐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伸手想扶。
沈倦晃了晃头，想说“没事”，但意识像被突然掐断的胶片，黑暗猛地砸了下来。他失去了所有力气，奖杯从手中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破碎的闷响。
再醒来时，鼻尖萦绕着消毒水的味道。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窗外是被切割成方块的天空，蓝得有些刺眼。
“你醒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沈倦转动眼珠，看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拿着病历夹，表情带着几分斟酌。“感觉怎么样？”
“头有点晕。”沈倦的声音干涩沙哑，他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手背上插着输液针。“我……怎么了？”
医生推了推眼镜，在他床边坐下：“我们给你做了详细检查，发现你的肺部有阴影，进一步活检的结果……是中期肝癌。”
“肺癌”两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沈倦的耳朵里。
他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窗外的风卷着树叶沙沙作响，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往下落，敲在瓶身上，发出单调的声音。他才二十五岁，人生好像刚刚要展开画卷，怎么就突然被贴上了“癌症”的标签？
“中期……是什么意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秋风里的残叶。
“意思是还有手术和化疗的机会，治愈率不算低，但需要尽快开始治疗，而且费用……”医生顿了顿，语气放缓，“不会少。”
沈倦闭上眼。他想起自己租的那间小公寓，想起工作室里还没修完的照片，想起父母去世时留下的那点积蓄——原本是打算用来换个大点的相机镜头的。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有挣扎，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治。”
不管有多难，总得试试。
治疗的日子比沈倦想象中更难熬。
第一次化疗结束后，他吐得天昏地暗，胃里像是被翻搅了无数遍，连喝口水都会立刻呕出来。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早上醒来，枕头上总是铺着一层黑色的发丝，像某种无声的哀悼。
他辞掉了工作室的工作，把所有时间都耗在医院和出租屋里。曾经镜头里那些鲜活的光影、跳跃的色彩，渐渐被白色的病房、灰色的天花板取代。他变得越来越瘦，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镜子里的人陌生得让他不敢多看。
积蓄像沙漏里的沙，一点点流逝。他卖掉了陪伴自己多年的相机，那是他大学毕业时用第一笔稿费买的，镜头上还留着他指腹反复的痕迹。拿到钱的那天，他在医院的楼梯间蹲了很久，烟一根接一根地抽，首到肺部传来熟悉的、尖锐的疼痛，才猛地咳嗽起来，咳出的痰里带着淡淡的血丝。
一年半后，沈倦坐在空荡荡的出租屋里，看着银行账户里剩下的那点数字，突然笑了。
治疗并没有带来预期的效果，癌细胞控制住了一些，却始终没有彻底消失。疼痛成了他的老朋友，不分昼夜地缠着他，有时是隐隐的钝痛，有时是像被刀割一样的剧痛，让他蜷缩在床上，冷汗浸湿了床单。
他己经没有钱再继续治疗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温暖的光斑。沈倦慢慢走过去，蹲下身，伸出手，让阳光落在自己苍白的手背上。
很暖。
他突然不想再待在这充满消毒水味的城市里了。他想出去走走，看看那些曾经在他镜头里出现过的风景，也看看那些还没来得及记录的世界。
他打开电脑，在搜索栏里敲下“绝症 旅行”。
一个叫做“最后一程”的病友旅行团跳了出来。简介里写着：“为生命进入倒计时的朋友提供陪伴，一起去看看这个世界，不留遗憾。”
报名流程很简单，只需要填写病历和想去的地方。沈倦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手指悬在键盘上，最终敲下了自己的名字和想去的第一个目的地——西藏。
他想去看看雪山。听说那里的天空离得很近，雪很白，风很清。
提交申请的第二天，他收到了旅行团的回复，只有简短的一句话：“下周一，拉萨机场见。”
沈倦开始收拾行李。一个小小的背包，几件换洗衣物，一瓶止痛药，还有一张他父母的合照。他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消瘦的脸，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好看，但很轻松的笑。
也许，这样也不错。
离开的那天，沈倦没有告诉任何人。他锁好出租屋的门，把钥匙放在门口的消防栓里，按照约定留给下一个租客。
走到楼下时，他抬头看了看这栋灰色的居民楼，看了看自己住了三年的那扇窗。没有留恋，也没有不舍，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他转身，背着小小的背包，一步步走向地铁站。阳光落在他的背上，带着一点微弱的温度。
拉萨，他来了。雪山，他来了。
最后的旅程，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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