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木错的风,比羊湖更野。
车子驶近湖边时,沈倦隔着车窗都能听见风声,像野兽在低吼。湖水是暗蓝色的,比羊湖更深沉,岸边的玛尼堆堆得很高,彩色的经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几乎要从石头上挣脱。
“这地方……真够劲儿。”赵磊把车停在观景台旁,推开车门的瞬间,风就灌了进来,吹得他头发倒竖。
老周裹紧了外套:“比镇上冷多了,大家把厚衣服都穿上。”
沈倦从背包里翻出那件江熠借给他的冲锋衣穿上,拉链拉到顶,还是觉得风往骨头缝里钻。他看向江熠,江熠穿着件黑色的抓绒外套,拉链没拉,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不知道是不冷,还是习惯了忍耐。
“不冷?”沈倦问。
江熠摇摇头,指了指远处的湖中心:“看那边。”
沈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湖面上结着一层薄冰,被风一吹,发出细碎的破裂声,冰碴子随着波浪起伏,像撒了一把碎钻。远处的念青唐古拉山横亘在天边,山顶的雪比云还白,倒映在湖水里,分不清哪是山,哪是水。
“比照片里壮观多了。”沈倦拿出手机拍照,屏幕上的画面抖得厉害,风太大,连拿稳手机都难。
“晚上来看星空,才叫壮观。”江熠说,“纳木错的星空,是全西藏最干净的。”
他们在湖边的帐篷旅馆住了下来。说是旅馆,其实就是几顶搭在湖边的藏式帐篷,里面铺着厚厚的地毯,中间生着炉子,烧着牛粪,冒出淡淡的烟,带着点奇异的暖意。
老板娘是个年轻的藏族姑娘,叫格桑,汉语说得不太流利,却很热情,给他们端来热腾腾的酥油茶,用手比划着说:“晚上……星星……很多很多。”
赵磊喝着酥油茶,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等晚上,咱们就在湖边扎营看星星?”
“帐篷旅馆老板说可以借我们睡袋。”老周说,“就是晚上温度低,可能要到零下。”
“怕什么?咱们连死都不怕,还怕冷?”赵磊拍了拍胸脯,“我这辈子还没见过真正的星空呢,今天非得看够本!”
沈倦看了眼江熠,江熠正望着帐篷外的湖面,眼神里有种期待。沈倦想起他说的,他哥以前总带客人来纳木错看星空,说这里的星星离得最近,仿佛伸手就能摘到。
下午的风小了些。他们沿着湖边散步,赵磊捡了块扁平的石头,试着打水漂,石头刚扔出去就被波浪吞没,惹得他自己笑个不停。老周在玛尼堆前停下,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着什么。
沈倦和江熠走在后面,踩着湖边的碎石,咯吱作响。
“你哥……是在爬雪山的时候出事的吗?”沈倦犹豫了很久,还是问了。他总觉得江熠对雪山的执念,和他哥的死有关。
江熠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嗯。三年前,他带一个小团队去爬岗什卡雪峰,遇到了暴风雪,失踪了。”
沈倦心里一紧:“没找到?”
“找到了。”江熠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散的烟,“在雪线下面,离山顶只有一百米。他怀里还揣着那面没插上的旗。”
沈倦沉默了。他能想象出那种画面:漫天风雪里,一个人拼尽全力往上爬,最后倒在离梦想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那时候我刚查出骨癌。”江熠继续说,“他知道了,非要回来陪我治疗,我说不用,让他去完成自己的心愿。他说等他爬完岗什卡,就回来陪我,说要带我去纳木错看星空,说星星能治百病。”
他笑了笑,眼里却有泪光:“结果他没回来,我也没好。”
风又大了起来,吹得经幡噼啪作响,像是在替谁哭泣。沈倦看着江熠的背影,清瘦,却挺拔,像一棵在风雪里站了很久的树。他突然觉得,江熠想爬雪山,不只是替他哥完成心愿,也是想替自己找到一个答案——关于生命,关于遗憾,关于那些没说出口的再见。
“等我们爬到山顶,把那面旗插上。”沈倦轻声说,“替他,也替你。”
江熠转过头,看着他,眼睛很亮,像落了星星。“好。”他说,声音带着点哽咽,却很坚定。
傍晚时分,风停了。湖面平静下来,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倒映着晚霞,红的,紫的,金的,一层层铺展开,美得让人窒息。格桑姑娘送来晚饭,作者“熙熙攘人间客”推荐阅读《一群绝症患者去旅行》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是热腾腾的藏面和烤饼,还有一壶青稞酒。
“喝酒!”赵磊举起酒杯,“为了这美景,也为了咱们还活着!”
“为了活着!”老周也举起杯。
沈倦和江熠碰了碰杯,青稞酒的辛辣滑过喉咙,留下一股暖意。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赵磊喝了几口酒,脸开始发红,“我年轻的时候,在工地上当包工头,手下有几十个兄弟。有一年夏天,下大雨,脚手架塌了,砸伤了三个兄弟,其中一个没救过来。”
他吸了口烟,眼神沉了下去:“那兄弟家里还有个刚满月的孩子,我把所有积蓄都赔给了他家人,可心里还是过不去。后来我就不干了,开了个小饭馆,每天看着人来人往,觉得平安比什么都强。”
“查出肝癌的时候,我反倒松了口气。”赵磊笑了笑,带着点自嘲,“觉得终于能去给那兄弟赔罪了,到了底下,也能挺首腰杆跟他说,我对得起他了。”
老周拍了拍他的肩膀:“过去的事,别总往心里去。活着的时候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别人,就够了。”
“周叔说得对。”沈倦说,“咱们现在能在这儿看风景,喝小酒,就是最大的对得起自己。”
江熠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喝酒,眼神却柔和了很多。
天黑下来时,他们扛着睡袋,走到湖边一块平坦的地方。格桑姑娘说,这里是看星空最好的位置,没有光污染,能看到银河。
刚躺下时,还觉得冷,裹紧睡袋后,慢慢暖和起来。天空像一块黑丝绒,星星一颗接一颗地亮起来,先是稀疏的几颗,然后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像撒了一把碎钻,又像谁把珍珠打翻了,铺满了整个天空。
银河清晰地横亘在头顶,淡淡的白色光带,像一条流淌的河,温柔又磅礴。星星离得那么近,仿佛伸手就能摸到,连星光都带着温度。
“我的天……”赵磊喃喃自语,声音里全是震撼,“这他妈才叫星星啊……”
老周也看呆了,嘴里念叨着:“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见这么多星星。”
沈倦转过头,看向身边的江熠。江熠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带着笑,像个孩子。星光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那些平日里的清冷和疏离,都被星光融化了。
“你哥说得对,星星真的能治百病。”沈倦轻声说。
江熠转过头,看着他,笑了:“嗯。”
他们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躺着,看着星空。偶尔有流星划过,拖着长长的尾巴,瞬间消失在黑暗里。赵磊和老周会激动地喊一声,然后赶紧许愿。
沈倦也学着他们的样子,闭上眼睛许愿。他没求病好,也没求长寿,只希望这一路能走得慢一点,能和身边这些人一起,看到更多的风景,能让这星空,在记忆里留得久一点。
不知道躺了多久,赵磊和老周都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沈倦还醒着,看着银河慢慢移动,像在时间里漂流。
“冷吗?”江熠突然问。
“有点。”沈倦说。
江熠往他身边挪了挪,睡袋挨在一起,传来一点微弱的温度。“这样好点。”
“嗯。”
两人又沉默了。星光落在他们脸上,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沈倦觉得,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平静的时刻,没有疼痛,没有恐惧,只有星空,和身边的人。
“沈倦。”江熠轻声叫他的名字。
“嗯?”
“等爬完雪山,你想做什么?”
沈倦想了想:“想回我以前住的城市,看看那间出租屋,看看工作室的老同事。想再拍点照片,拍普通人的生活,拍菜市场的烟火气,拍公园里下棋的老人。”
“挺好。”江熠说,“我想去找我哥的骨灰,把他带回纳木错,撒在这湖里。他说过,这里的星星最干净,他想永远留在这里。”
“会实现的。”沈倦说。
“嗯。”
夜渐渐深了,星星更亮了。沈倦打了个哈欠,困意涌上来。他闭上眼睛前,最后看了一眼星空,银河像一条温柔的臂弯,把他们都拥在怀里。
他想,不管未来还有多少日子,能有这样一个夜晚,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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