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仲夏，满园金达莱盛放如云霞，蝉鸣声声入耳，却压不住产房中传来的阵阵痛呼。宫女们捧着热水与绢布匆匆往来，神色紧张而恭敬。金兴光王在殿外来回踱步，眉宇间既有即将得子的喜悦，又隐含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大王不必忧心，王后吉人天相，定能平安诞下王子。”内侍官低声劝慰。
金兴光王停下脚步，目光投向紧闭的殿门：“这是王后第三胎了，前两胎皆是公主，若此次能得王子...”
话音未落，忽见东方天际云霞聚拢，形成莲花状祥云，金光自云隙间洒落，将整个王宫笼罩在奇异的光芒中。同时，园中百花无风自动，散发出前所未有的馥郁香气。
“祥瑞！天降祥瑞啊！”宫人们纷纷跪地叩拜。
就在此时，产房中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稳婆匆匆而出，满面喜色：“恭喜大王，王后诞下一位小王子！”
金兴光王大喜过望，即刻步入内殿。只见王后疲惫而满足地卧在榻上，怀中婴儿不似寻常新生儿般皱缩，反而肌肤白皙，双目明亮有神，竟无半点哭闹之意，只静静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最奇的是，婴孩右手紧紧攥着，稳婆轻轻掰开，竟见掌心一道金色印记，状若莲花。
“此子必非凡俗。”金兴光王凝视幼子，沉吟片刻，“按王室辈分，当取‘乔’字，愿他如高山般巍峨屹立，赐名‘金乔觉’。”
岁月如流，转瞬七载。
金乔觉己从襁褓婴儿长成清秀孩童。与两位喜好珠宝华服的姐姐不同，这位小王子对锦衣玉食毫无兴趣，反倒常在宫中僻静处独坐，望着天空流云或池中游鱼出神。
这日，新罗王举行寿宴，各国使节携奇珍异宝前来朝贺。宴厅中金碧辉煌，歌舞翩跹，珍馐美馔络绎不绝。众王子公主皆盛装出席，唯独金乔觉身着素袍，安静地坐在角落。
“乔觉，为何不去与使节们的子女一同玩耍？”金兴光王注意到幼子的异常，招手让他近前。
金乔觉抬起清澈的眼眸：“父王，儿在思考一个问题。”
“哦？我儿有何疑问？”
“今日宴席所用金盘银盏，可是新铸的？”金乔觉问道。
金兴光王笑道：“自然是为父寿宴特铸，宴毕将熔为金锭存入库中，待来年再铸新器。”
金乔觉偏着头：“那来年这些金器又将变作何形？”
“或为酒杯，或为装饰，形态随需而变。”
“如此说来，金银本身并无固定形态？”金乔觉追问，“那人心可有固定形态？今日喜，明日悲，后日怒，是否也如这金银一般，随境而转？”
金兴光王一时语塞，席间众臣也面面相觑。七岁稚童竟提出这般深奥问题，着实令人惊讶。
大唐使节放下酒杯，颔首笑道：“小王子颇有慧根，此言暗合佛法‘诸行无常’之理啊。”
金乔觉立刻转向使节：“请问大人，何为佛法？”
不等使节回答，金兴光王轻咳一声：“乔觉，莫要纠缠客人。去后园与你姐姐们观赏新到的孔雀吧。”
金乔觉恭敬行礼退下，却并未前往后园，而是悄悄溜出宴厅，来到宫苑一角的佛堂。这里常年供奉着一尊来自大唐的佛像，平日少有人来，却是金乔觉最喜爱的清净之地。
他跪坐在蒲团上，仰望着佛像慈悲的面容，喃喃自语：“为何宴席上人人欢笑，眼中却藏着忧虑？为何父王拥有整个国家，却仍时常叹息？为何生命总有相聚别离？”
佛像静默，只有香炉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小王子又在与佛说话了？”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金乔觉回头，见是宫中老宫女慈慧。她年逾六旬，自幼照顾金兴光王，如今负责打理佛堂，是宫中少有的识字之人。
“嬷嬷，你说佛能解答我的问题吗？”
慈慧嬷嬷蹒跚走近，跪坐在金乔觉身旁：“老奴不懂深奥佛理，只知佛说众生皆苦，唯有放下执着，方能得解脱。”
“众生皆苦...”金乔觉重复着这西个字，目光越过窗棂，望向宴厅方向，“那父王、母后、姐姐们，还有宴席上的所有人，都在受苦吗？为何他们不自知？”
慈慧嬷嬷轻叹一声：“正因为不自知，所以才是苦啊。小王子，您天生具足慧眼，能见常人所不见，这是您的福报，也可能是您的...”她忽然止住话头，摇摇头，“老奴多言了。”
金乔觉却拉住她的衣袖：“嬷嬷，请说下去。”
老宫女犹豫片刻，低声道：“宫中皆传小王子出生时天现异象，乃大祥瑞。但老奴在宫中六十载，深知不凡之人必有不凡之路，这条路往往...孤独艰辛。”
金乔觉沉思良久，忽然问：“嬷嬷，你说这世上可有超越生死之苦的方法？”
慈慧嬷嬷微微一震，凝视着小王子清澈坚定的眼眸，缓缓道：“传说西方有大唐国度，那里佛法兴盛，有高僧大德能解答王子所问。可惜新罗佛法未弘，老奴所知不过皮毛罢了。”
此时，宴厅方向传来喧哗声，似是寿宴己近尾声。慈慧嬷嬷起身：“小王子该回去了，否则王后要担忧了。”
金乔觉最后望了一眼佛像，轻声道：“我定要寻得答案。”
返回寝殿的路上，金乔觉遇见了两位姐姐。她们正兴奋地讨论着收到的礼物—来自大唐的丝绸和珠宝。
“乔觉，你看这簪子多美！”大公主笑着将一枚金簪插在发间，“明日游园会，我定要戴它。”
二公主嘴：“我的项链更美，上面镶着罕见的南海珍珠呢！”
金乔觉静静地看着姐姐们，忽然问：“姐姐，这些珠宝能永远属于你们吗？”
大公主一愣：“当然啦，这是父王赏赐的！”
“可是，”金乔觉轻声说，“百年之后，这些珠宝依旧璀璨，而我们又在何处呢？”
两位公主面面相觑，二公主恼道：“乔觉又说这些奇怪的话！小小年纪整天想着生死，真不吉利！”说着拉起姐姐的手匆匆离去。
金乔觉独自站在廊下，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传来宫人们的说笑声，近处池中莲花开得正盛，几只蜻蜓点水而过，漾起圈圈涟漪。
他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金达莱花瓣，轻声自语：“一切都在变化，一刻不停。这繁华宫廷，欢宴歌舞，终究如露如电。那么，什么是永恒？”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晚风拂过庭树，发出沙沙声响，似在低语着一个遥远的答案。
夜幕降临，王后宫内，金兴光王与王后正在商议要事。
“大唐使节今日暗示，希望与新罗加强盟谊，提议将来让一位公主与大唐皇室联姻。”金兴光王语气凝重，“我们只有两位公主...”
王后轻叹：“为国为民，公主联姻自是应当。只是乔觉还小，我实在舍不得让他卷入政治纷争。”
“正是为了乔觉，”金兴光王压低声量，“我决定立他为嗣子。今日宴席上，他的表现虽奇特，却展现出不俗的思辨之才。大唐使节也对他颇加赞赏。”
王后震惊：“可乔觉才七岁！而且他的性子...”
“正因年幼，才好培养。”金兴光王语气坚定，“我会请最好的老师教他治国之道，将来必能继承大统，巩固新罗与大唐的盟谊。”
此时，他们不知道，金乔觉正站在门外，原本想来向父母请安，却无意中听到了这番对话。
小王子悄悄退后几步，脸上没有孩童应有的喜悦，反而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忧思。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寝殿，路过一扇敞开的窗时，望向夜空中那轮明月。
月光洒落在他清秀的面庞上，那双眼眸异常明亮，仿佛己看透了繁华背后的虚幻，荣华深处的枷锁。
回到寝殿，金乔觉屏退宫人，从枕下取出一本旧书—这是慈慧嬷嬷偷偷给他的《佛说父母恩重难报经》。虽然许多字还不认识，但他靠着嬷嬷的讲解，己大致明白其中含义。
他轻轻着书页，低声自语：“王位尊荣，终是枷锁；众生皆苦，何忍独乐？”
窗外明月渐高，清辉如水，将室内的奢华陈设照得清晰分明，却照不亮小王子心中越来越多的迷雾。
这一夜，金乔觉久久未眠。他站在窗前，望着宫墙外的远山轮廓，第一次产生了跨越那重重宫墙的念头。
那里，或许有他苦苦追寻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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