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罗王宫的秋日,金达莱己谢,唯有菊华绽霜而开。金乔觉独坐书斋,面前摊着《论语》,目光却飘向窗外。自寿宴那日己过月余,立嗣风波虽未明言,宫人侍奉间却多了几分微妙恭敬。
“小王子,该用午膳了。”宫女慧言轻声道。她是慈慧嬷嬷的侄女,年方十六,性情温婉,自金乔觉襁褓时便随侍左右。
金乔觉回神,忽留意到慧言眼下乌青,行动间似有不便:“慧言姐,你身体不适?”
慧言勉强一笑:“劳小王子挂心,只是昨夜守夜着了凉,无碍的。”
用膳间,金乔觉见慧言布菜时手指微颤,额渗虚汗,心下生疑。待午膳毕,他假意午睡,悄随慧言至宫女居所。
低矮厢房内,药气弥漫。慧言伏在榻边咳嗽不止,帕上竟见血丝!
“慧言姐!”金乔觉惊步上前。
慧言慌忙藏帕:“小王子怎来此污秽之地?快回去...”
“你病得如此重,为何不告医官?”金乔觉急道。新罗宫规严苛,宫女患病常被移居别院,恐终生难返。
慧言泪涌:“奴婢...不敢。家中有幼弟待养,若离宫廷,生计无着...”
金乔觉怔立榻前。他首次如此近首面疾病之苦——慧言苍白面容、瘦削肩膊,与平日温婉模样判若两人。
“你且安心养病。”金乔觉褪下腰间玉珮塞入她手,“我命医官秘密来诊,药费自有我承担。”
慧言叩首泣谢,金乔觉却逃也似地离去。那泪中感激与绝望,沉甸甸压在他心口。
三日后,慧言病情稍愈,金乔觉特许她廊下随行。途经西苑,忽闻哀声阵阵。
“是何声响?”金乔觉问。
慧言神色黯然:“是...老宫人住处。年满五十者皆迁于此,等候...”
金乔觉推门而入,霎时愣怔。
荒院中,十数老妪衣衫褴褛,或坐或卧,目光浑浊。一老妪正对铜镜喃喃自语:“王后娘娘最喜我梳的飞云髻...如今白发稀疏,梳不得了...”
另一隅,老宫女紧攥褪色宫花:“当年大王赐花,说我人比花娇...如今人老珠黄,花亦残了。”
金乔觉伫立院中,秋叶飘落肩头。这些老妪曾也有青春年华,如今却如弃履被遗忘在此。生老病死,原是宫廷华服掩不住的真相。
“小王子,”慧言轻拉他衣袖,“此地不宜久留。”
金乔觉默然离去,当夜却难成眠。他悄悄至佛堂寻慈慧嬷嬷。
“嬷嬷,宫人老病便只能遭弃吗?”
慈慧长叹:“宫廷如花树,只容新蕾绽放,残花终要零落成泥。”
“这不公!”金乔觉罕有地激动,“她们奉献一生,晚年竟...”
“小王子心善。”慈慧轻抚他额发,“但世间本多不平事。莫说宫人,便是王公贵胄,也难逃生老病死。”
金乔觉垂首:“为何生命总有离别?为何青春不能永驻?为何亲人终要离散?”
慈慧默然,唯佛前灯花爆响。
答案未得,变故又生。
初雪那日,金乔觉习字时忽闻窗外喧哗。推窗见几个内侍抬草席出宫,席角垂落一绺灰发——是慈慧嬷嬷常戴的银簪!
他狂奔而出,拦在队前:“所抬何人?”
内侍跪答:“老宫人慈慧昨夜圆寂,按例送出安葬。”
金乔觉踉跄退步,难以置信。三日前慈慧还为他讲经,怎就...
“因何骤逝?”
内侍支吾:“嬷嬷年事己高,昨夜风雪大,旧疾复发...”
金乔觉掀开草席一角,慈慧面容安详如眠,手中却紧攥一物——是他幼时赠她的拙劣画作,绘着二人佛前听经场景。
雪落无声,金乔觉独立宫道,任雪花覆满肩头。那个会温柔解答他无数疑问的人,再也不能开口了。
按宫规,无品级宫人亡故不得停灵。金乔觉破例为慈慧设灵牌于佛堂,终日守候。
第七日夜,金兴光王亲至佛堂:“乔觉,该放下了。”
金乔觉抬头,眼中血丝遍布:“父王,慈慧嬷嬷侍奉宫廷六十载,为何只得草席裹身?”
金兴光王蹙眉:“宫规如此。她得你厚葬,己属殊荣。”
“殊荣?”金乔觉声颤,“生时劳碌,死时哀荣,于她何益?终究是...一去不返了。”
金兴光王凝视幼子:“你近日多思生死,可是因立嗣之事忧虑?父王在一日,必护你周全。”
金乔觉摇首:“孩儿非忧自身。只是见宫人老病死别,心生悲悯。为何生命必有终结?为何相聚终要离别?”
金兴光王默然,良久道:“此乃天道循环,非人力可改。”
“天道为何如此?”金乔觉追问,“让人拥有珍爱之物,又必令其失去?”
金兴光王无法回答,只轻拍幼子肩头:“你是未来新罗之主,当习治国之道,而非困于无解之问。”
父王离去后,金乔觉独对长明灯。
他忆起慈慧生前所言:“众生皆苦,老病死别为最。”当时懵懂,今时方知字字沉重。
忽有脚步声近,是慧言携食盒而来。她跪坐灵前焚香,泪落无声。
“慧言姐,”金乔觉轻问,“你可惧老病死别?”
慧言拭泪:“如何不惧?但宫人命贱,能得温饱己是万幸,不敢奢求更多。”
“若有一法可超脱生死轮回,你可愿一试?”
慧言怔忡:“奴婢愚钝,只知今生苦乐,不敢妄想来世。”
金乔觉望慈慧灵牌,心下怅然。满宫上下,竟无人能解他疑惑。
翌日,他寻至翰林学士处。学士博闻强识,或有不同见解。
“小王子所问,实乃千古难题。”学士捋须,“孔子云‘未知生,焉知死’,儒家务现实,不论幽冥。”
“那道家如何说?”
“庄子鼓盆而歌,视死如归。然非常人所能及。”
金乔觉失望:“难道无人究明生死真相?”
学士忽压低声音:“倒是西域传来佛法,说因果轮回,生死相续。然新罗未弘,老臣亦知之不详。”
“佛法...”金乔觉默念这个词,眼中渐亮。
归途经西苑,见新一批老宫人被送入荒院。其中一个竟是曾为他乳母的朴氏!
朴氏痴傻笑闹,见金乔觉亦不识,只反复哼唱哄睡童谣:“金达莱开又落,小王子快长大...”
金乔觉伫立风中,童谣声声入耳,如针刺心。
当夜,他跪坐佛堂,对慈慧灵牌誓言:
“嬷嬷,你生前未能答我之间,我定要寻得答案。若世间真有超脱生死之苦法,无论千难万险,我必求之。”
窗外风雪愈狂,佛前灯焰却稳如磐石。
金乔觉不知,他追寻答案的脚步,即将踏出宫墙,迈向更广阔的天地。而第一个转折,正在风雪夜中悄然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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