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局地下三层的个人休息舱，是陆观澜为数不多能感到“私人”的空间。舱门滑开时，内壁的柔光自动亮起，暖白色的光线漫过房间，照亮了角落里一盆不起眼的植物——那是一盆晚香玉，叶片翠绿，花瓣还未绽放，却己经能闻到极淡的香气。陆观澜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让人送来的，只知道每次回到休息舱，看到这盆花，心里的烦躁就会减轻一点。
他走到控制台前坐下，指尖在面板上划过，启动了七级加密协议。淡蓝色的能量屏障从地面升起，沿着舱壁蔓延，最后在天花板合拢，形成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屏障上跳动着细碎的代码流，隔绝了所有外部信号，连安全局的中央监控系统，都无法穿透这层屏障。
光屏上浮现出城市监控系统的访问界面，陆观澜输入了当天返回安全局的时间——10:17至10:32，以及悬浮车的行驶路径。下一秒，无数监控画面的缩略图如瀑布般流泻而下，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光屏。他滑动指尖，逐帧筛查，从高空航道的监控，到地面街道的摄像头，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半小时后，他终于锁定了那个十字路口的全景摄像头记录。
画面中，他的黑色悬浮车停在红色信号灯前，车身在阳光下泛着哑光。陆观澜放大画面，将焦点对准侧前方的“星穹塔”玻璃幕墙。广告墙上的代码瀑布正在流淌，无数“0”和“1”组成的洪流倾泻而下，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他按下“逐帧播放”键，画面以0.1秒的间隔缓慢跳动。
一帧，两帧，三帧……
找到了！
在第178帧画面里，一串特定排列的二进制代码在广告墙上闪现，停留时间不足0.1秒，若不是逐帧播放，根本不可能捕捉到。那串代码是——01101001 00100000 01101100 01101111 01110110 01100101。
就是它。
陆观澜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下意识地攥紧，连呼吸都慢了半拍。就是这串代码，那天在悬浮车里看到时，让他感受到了灵魂被撞击的剧痛，让他想起了星光与海水的气息。
他将这段代码复制下来，导入安全局中央数据库的深度检索系统。光屏上出现一个旋转的加载图标，旁边显示着“检索中……预计耗时3分钟”。陆观澜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角落里的晚香玉上，花瓣似乎比刚才张开了一点，香气也浓了些。
三分钟后，检索结果弹出：
【检索完成。无完全匹配项。】
【发现高度相似性（92.7%）：心境涤净司-个人定制化情感表达模块-底层逻辑片段。】
【备注：该片段包含特殊拓扑结构，与“情感锚点”绑定，可触发特定记忆关联。】
个人定制化情感表达模块？
陆观澜皱起眉头。他对这个名词有模糊的印象——好像是心境涤净司成立初期，研发的一款辅助疗愈工具，旨在通过代码模拟情感，帮助患者重建积极记忆。但后来因为“可能干预自主意识”的争议，被总局下令封存，所有技术档案都被归类为“限制访问”。
为什么一款被封存的旧技术代码，会出现在商业广告中？而且还是以如此隐蔽的方式，只闪现0.1秒？
他点开“情感表达模块”的链接，试图访问详细的技术档案。可屏幕上立即弹出一道刺眼的红色警告，警告框的边缘闪烁着危险的红光：
【警告：访问权限不足。该档案涉密等级：九级。】
【权限说明：需至少两名部门主管级以上人员共同授权，且经安全局监察部审核通过，方可调阅。】
九级权限！
陆观澜的瞳孔骤然收缩。时序安全局的涉密等级分为十级，九级权限仅次于总局局长的十级权限，通常用于存放关乎人类时空安全的核心机密——比如“谐振奇点”模型的终极参数，比如时空紊乱灾害的应急预案。一款辅助疗愈工具的档案，怎么会被定为九级机密？
寒意顺着脊椎缓缓爬升，像冰冷的蛇，缠绕住他的心脏。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触碰到了一个巨大冰山的一角——“情感表达模块”绝不是简单的辅助工具，它背后一定藏着更深的秘密，甚至可能与他被“濯忆术”抹去的记忆有关。
就在这时，休息舱的能量屏障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节奏平缓，带着熟悉的规律。
“陆首席，您在里面吗？”江听晚的声音透过屏障传来，温和而冷静，“明日您有外勤任务，需要补充几个生物指标，才能完成医疗备案。”
陆观澜迅速关闭检索界面，将代码和检索结果加密存档，然后解除了七级加密协议。能量屏障缓缓消失，舱门滑开，江听晚站在门外，手中托着一个银色的医用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支神经感应笔、一个微型采血器，还有一张纸质的备案表——在这个全数字化的时代，纸质表格只有在最高级别的医疗备案中才会使用。
她穿着月白的医师袍，长发依旧挽成发髻，银簪在灯光下泛着细弱的光泽。看到陆观澜时，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像一潭深水，让人看不透底。
“请坐。”江听晚走进休息舱，将托盘放在控制台旁，动作流畅而专业，“只需要采集一点指尖血，再用神经感应笔记录一下意识波动即可，很快。”
陆观澜坐在椅子上，伸出左手。江听晚拿起采血器，指尖轻轻碰到他的指腹，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上次在疗愈室的触碰——还有那丝带着“遗憾”的情绪涟漪。
“江医师，”陆观澜状似无意地开口，目光落在托盘上的神经感应笔上，“你了解‘个人定制化情感表达模块’吗？”
江听晚的动作微微一顿。采血器的针尖己经靠近他的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了0.5秒，然后才轻轻刺入。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异常：“那是心境涤净司早期的技术，己经被封存很多年了。陆首席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陆观澜收回目光，看着她将采集到的血液样本注入试管，“只是刚才查阅旧资料时偶然看到，据说它能精准定位特定的情感记忆，甚至触发记忆复苏？”
“理论上是这样。”江听晚将试管贴上标签，标签上的条形码在灯光下闪烁，“但它的风险太高，可能导致意识紊乱，所以后来被更安全的‘濯忆术’取代。”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解答了问题，又没有透露任何多余的信息。
采集完生物指标，江听晚整理好托盘，准备离开。走到舱门口时，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陆观澜一眼：“陆首席，外勤任务注意安全。如果意识出现任何波动，记得及时联系我。”
“我会的。”
江听晚转身离开，陆观澜注意到，她的脚步比平时快了一点，医师袍的下摆扫过舱门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这个细微的变化，让他更加确信——江听晚知道些什么。她不仅了解“情感表达模块”，还知道这个模块与他的记忆有关，甚至可能参与了当年的封存工作。
当晚，陆观澜在休息舱里过夜。他没有再尝试访问九级权限的档案，而是反复看着那串代码，试图从里面找到更多线索。不知何时，他趴在控制台上睡着了。
梦里，他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数据海洋里。海水是淡蓝色的，像谐振奇点模型的能量流，无数代码在海面上漂浮，组成各种破碎的画面——实验室的暖光，敲键盘的指尖，还有一弯悬在海面的新月。他朝着新月的方向航行，海水顺着船舷流淌，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像海浪拍岸。
当他靠近新月时，新月突然化作江听晚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银辉在泪水中闪烁，像碎掉的星星。
“记住……”她的声音在风中飘荡，带着哽咽，“记住潮起时……”
后面的话被风吹散，再也听不清。
陆观澜猛地惊醒，窗外己经泛起曙光，淡金色的阳光透过休息舱的舷窗照进来，落在角落里的晚香玉上。花瓣己经完全绽放，香气浓郁，萦绕在房间里。
他摸了摸额头，全是冷汗。那个梦如此真实，江听晚的泪水，那句没说完的话，还有数据海洋里的新月，都像被刻在脑海里一样清晰。
“潮起时见……”他喃喃自语，突然想起检索结果里的备注——“与‘情感锚点’绑定，可触发特定记忆关联”。
潮起时见，会不会就是那个“情感锚点”？
新的一天开始了。陆观澜洗漱完毕，换上制服，决定去找一个人——信息过滤员老陈。老陈在安全局的数据归档处待了三十年，见证了安全局和心境涤净司的成立与发展，手里藏着很多官方记录之外的“秘闻”。或许，他能知道“情感表达模块”的真相，知道那串代码的来历，也知道江听晚隐藏的秘密。
走出休息舱时，他特意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晚香玉。阳光落在花瓣上，像镀了一层金，他突然觉得，这盆花的香气，和梦里江听晚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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