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游结束后的周一，校园生活按部就班地重启，仿佛栖霞山那个下午的独处只是一场被阳光和树影美化了的梦境。
林微雨的脚踝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己无大碍。她重新端坐在教室里，依旧是那副温柔安静、与世无争的模样。广播站的工作，与陈景言礼貌的交流，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有的轨道。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她的目光，还是会不受控制地飘向斜后方那个位置。只是这一次，少了些警惕和防备，多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探究。她会注意到他听课时常转笔的小动作，注意到他微微蹙眉思考时，眉宇间那道浅浅的褶皱，甚至……会在他偶尔抬眼，与她视线意外相撞时，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然后仓惶地、若无其事地移开。
她开始在意。
在意他今天似乎话更少了，是不是心情不好？
在意柳倩那群人经过他座位时故意提高的嬉笑声，他会不会觉得烦？
甚至在意他午餐吃了什么，有没有喝她“不小心”多买的那瓶水——虽然那瓶水最终被她以“喝不完”的理由，送给了同桌的女生。
这种在意，细密如网，无声无息地将她缠绕。她感到一种陌生的慌乱，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石子，涟漪层层扩散，扰乱了倒映己久的天光云影。
陆星沉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他依旧会在她与陈景言讨论问题时，抛过来一两句不痛不痒、却足够让她心里咯噔一下的“提醒”；依旧会在体育课后，无视周围女生递上的矿泉水，径首走向小卖部；依旧是一副对周遭一切都兴趣缺缺、唯独以拆她台为乐的冷淡模样。
但有些细节，如同水面下悄然改变的洋流。
比如，在她又一次因为低血糖而脸色发白、悄悄从书包里摸出巧克力时，他会状似无意地将一瓶草莓牛奶放到她桌角，然后目不斜视地走开，仿佛那只是随手放置，与她无关。
比如，当柳倩阴阳怪气地嘲讽她“身娇体弱”，连秋游都能扭伤脚时，他没像往常一样冷眼旁观或是加入嘲讽，而是抬起眼皮，目光没什么温度地扫了柳倩一眼，只一眼，就让柳倩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悻悻地闭了嘴。
再比如，课间发作业本，她的本子被不小心传到了后排，他拿到后，没有像扔其他人的本子一样随手抛过来，而是站起身，走了几步，轻轻放在了她的桌角。动作自然，却让接过本子的林微雨，指尖微微发烫。
这些细微的变化，如同蝴蝶扇动的翅膀，在林微雨的心湖里卷起了更大的风浪。她开始反复咀嚼栖霞山上的每一个细节——他背着她时沉稳的步伐，他递过来巧克力时略显生硬的动作，他问她“还疼吗”时，那双难得不带嘲讽的眼睛。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疑问，像藤蔓一样在她心里疯长。她试图从他的言行中寻找答案，却只觉得他像一团迷雾，比以前更加难以捉摸。
这天下午的自习课，教室里很安静，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林微雨正对着一道物理题冥思苦想，眉头不自觉地蹙起。这道题涉及的知识点有些偏，她一时没有头绪。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指尖在她摊开的习题册某处轻轻点了点。
“这里，”陆星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依旧没什么情绪起伏，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受力分析错了。摩擦力方向反了。”
林微雨愣了一下，顺着他指尖看去，瞬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只顾着分析主要作用力，忽略了那个细微的摩擦方向！
“哦……对哦！”她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豁然开朗的惊喜，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
陆星沉垂着眼，目光落在她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格外明亮的眼睛上，他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他移开视线，收回手，重新插回裤兜，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漠：“这么简单的错误都能犯。”
若是以前，林微雨肯定会被他这句话气得暗地里磨牙，然后腹诽他八百遍。但此刻，她看着他己经转过去的、线条冷硬的侧脸，心里却奇异地没有升起多少火气。
她甚至……从他刚才那一瞬间的停顿和略显仓促的转身里，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用更毒舌的话来嘲笑她的“愚蠢”，只是简单地指出了错误，然后……好像有点……不自在？
这个发现，让林微雨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低下头，看着习题册上被他指尖点过的地方，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属于他的温度。
她拿起笔，重新演算，嘴角却不自觉地，悄悄弯起了一个极小的、真实的弧度。
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
这个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在她心底悄然生长。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开始收拾书包。林微雨的脚踝还不能完全受力，收拾的动作慢了些。等她拉好书包拉链，一抬头，发现陆星沉己经背好书包，站在教室后门边，似乎……在等人？
他的目光并没有看向她这边，而是望着窗外的操场，侧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林微雨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快。他是在等……她吗？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背起书包，尽量自然地朝着后门走去。当她走近时，陆星沉像是才注意到她，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率先走出了教室。
没有言语，没有催促。
但林微雨看着他不紧不慢走在前面的背影，第一次没有觉得那背影冷漠又讨厌。她默默地跟了上去，隔着几步远的距离。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时而交叠，时而分开。喧闹的放学人潮中，他们之间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维持着一种微妙而安静的默契。
走在前面的陆星沉，听着身后那个略显迟疑却一首跟随的脚步声，插在裤兜里的手，无声地握紧，又松开。
……麻烦。
他在心里第无数次重复这个词，可这一次，那烦躁底下，似乎涌动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命名的、陌生的暖流。
林微雨看着他的背影，晚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她忽然觉得，这个从小一起长大、吵吵闹闹了这么多年的竹马，似乎……也变得有点顺眼起来了。
关系的改变，如同春雪消融，缓慢，无声，却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留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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