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指尖的流沙，悄然滑入深秋。栖霞山那个下午带来的微妙变化，并未随着脚踝的痊愈而消失，反而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涟漪持续扩散，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重新丈量着林微雨和陆星沉之间那看不见的界限。
林微雨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用从前那种单纯的“厌恶”或“防备”来定义陆星沉。他依旧毒舌，依旧会在她与旁人（尤其是男性）交谈过于“融洽”时，投来意味不明的、带着凉意的一瞥，或是抛出几句不咸不淡却能精准让她噎住的话。
但这一切，似乎都蒙上了一层不同的滤镜。
以前，他的拆台是尖锐的冰锥，意图将她精心构筑的冰面彻底击碎。而现在，那些话语更像是一种……别扭的、带着刺的提醒，或者说，是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懂的、扭曲的互动方式。她甚至开始能从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解读出一些极其细微的情绪——比如，在她真的因为一道难题而苦恼时，他看似嘲讽的“这都不会？”背后，似乎藏着一丝“要不要问我”的潜台词。虽然，他最终表达的方式，通常是首接把解题步骤潦草地写在一张废纸上，揉成一团，“不小心”扔到她的桌角。
她开始习惯，甚至……有点隐秘地期待这种互动。
而陆星沉，似乎也在适应着这种变化。他依旧沉默寡言，独来独往，但某些细微的举动，却泄露了连他自己都未曾深思的转变。
他会“顺手”把她够不到的书架顶层的资料拿下来；会在她值日擦黑板时，因为粉尘皱眉而“恰好”路过，接过板擦，三下两下搞定，留下一句“笨手笨脚”和微微发红的耳根；会在天气骤然转凉的那天，把一件明显是他风格的、带着干净皂角香的深蓝色外套，面无表情地扔在她穿着单薄校服、微微发抖的肩上，理由是“看你冷得哆嗦，碍眼”。
每一次，林微雨都会愣住，然后心跳失序。她试图从他的眼神里找到戏弄或怜悯，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或是被他迅速移开视线后，那紧绷的下颌线。
他什么也不说，她却好像什么都懂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这种心照不宣的、在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暖流，让林微雨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与……甜蜜。是的，甜蜜。这个认知让她感到羞耻，却又无法否认。当她披着他的外套，被那独属于他的气息包围时；当她在废纸团上看到他熟悉的、略带潦草却逻辑清晰的笔迹时；当她看着他明明想关心却只能用别扭的方式表达时，那种混杂着气恼、无奈和一丝丝窃喜的情绪，不是甜蜜，又是什么呢？
然而，现实的引力依旧存在。柳倩并未放弃对她的敌意，只是变得更加隐晦。周屿的追求也并未停止，只是转换了策略，从高调示爱变成了更迂回的信息轰炸和“偶遇”。陈景言依旧温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递来的笔记和点心却从未间断。
这些外部的“干扰”，像一面面镜子，映照出她与陆星沉之间那种奇特关系的脆弱与不确定。她依旧戴着“小白花”的面具，周旋于这些或善意或恶意的目光中，只是内心深处，某个角落己经开始松动，对那层假面产生了细微的质疑。
这天午休，林微雨在图书馆查找广播站需要的资料，抱着一摞厚厚的书，准备回教室。在楼梯转角，她与匆匆上楼的周屿迎面遇上。
“微雨！”周屿眼睛一亮，立刻拦在她面前，“好巧，我正想找你。市美术馆有个新展，听说很不错，周末一起去看看？”
他的声音不算小，在安静的楼梯间显得有些突兀。林微雨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抱紧了怀里的书，脸上习惯性地堆起礼貌的拒绝：“对不起周同学，我周末可能……”
“她没空。”
一个冷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林微雨猛地回头，看见陆星沉不知何时站在下一级的台阶上，双手插在裤兜里，仰头看着他们，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周屿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陆星沉，我在问微雨，好像不关你的事吧？”
陆星沉没理他，目光转向林微雨，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班主任找你，关于下周主题班会的事，现在。”
林微雨愣了一下，班主任找她？她怎么没接到通知？但她立刻反应过来，这大概率又是陆星沉的“即兴创作”。她看着周屿瞬间难看的脸色，以及陆星沉那双深邃的、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心里莫名地一松。
“啊，好的，我马上就去。”她立刻顺着他的话接道，然后对周屿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周同学，老师找我，先走了。”
她抱着书，快步走下台阶，经过陆星沉身边时，甚至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低气压。他没有看她，只是在她经过后，也转身跟了上来，与她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无声地将她与身后的周屿隔开。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安静的走廊里，谁也没有说话。
首到拐过弯，确认周屿看不到也听不到了，林微雨才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陆星沉。
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斜射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停下脚步，也看着她，表情依旧淡淡的。
“班主任……真的找我？”她轻声问，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试探。
陆星沉默默地看了她两秒，然后移开视线，望向窗外，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
“没有。”他承认得干脆利落，声音低沉。
果然。
林微雨的心跳蓦地加快。她看着他线条流畅的侧脸，看着他微微抿起的薄唇，看着他插在裤兜里、似乎有些紧绷的手臂，一个清晰的认知如同破晓的晨光，瞬间照亮了她心中那片朦胧的迷雾。
他不是在拆台。
他是在……宣示主权。用一种极其别扭、甚至有些幼稚的方式。
这个认知让她脸颊发烫，心底却像有什么东西炸开，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甜和涩的暖流。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怀里的书，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她没有再追问，也没有道谢，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然后，她抱着书，继续向前走去。脚步，比刚才轻快了许多。
陆星沉站在原地，看着她逐渐远去的、似乎带着点雀跃的背影，插在裤兜里的手，慢慢松开。他抬起手，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后颈，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刚才经过时，发梢带起的、极其细微的香气。
……真是，麻烦死了。
他再次在心里定义，可这一次，那烦躁的底色，是连他自己都无法忽略的、清晰的悸动。
走廊里光影静谧，将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拉长，仿佛在无声地描绘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正在悄然改变的刻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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