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砸在青瓦上，噼啪作响，像谁攥着把碎玉往人间撒。顾家村的老槐树歪着脖子立在村口，虬结的枝桠上积了层薄雪，倒把那裂了缝的树洞衬得更显眼——那是孩子们藏糖纸的地方，可今夜，连最野的狗都不愿往这儿凑。
树底下蜷着团破棉絮。
棉絮里裹着个女婴，脸蛋冻得青紫，小嘴乌溜溜张着，哭声细弱得像片将落的枯叶。她右手攥得死紧，指缝里漏出截明黄缎子，仔细看竟是块长命锁，刻着缠枝莲纹，锁头垂着颗小银铃，随着抽噎叮铃作响。
“作孽哦……”路过的王阿婆拄着竹杖停住，蓝布围裙兜着半袋麸糠，抖落两粒米在手心，“这都第三个了。上月十五丢的春妮，前儿初一没的冬生，今儿又是个女娃……”她蹲下来，枯瘦的手轻轻碰了碰棉絮，女婴立刻像抓住浮木似的往她掌心蹭，小脑袋拱得棉絮簌簌往下掉。
王阿婆抹了把泪，解下围脖裹住孩子：“我去顾府问问，许是他们家奶娘又犯糊涂……”话没说完，村东头传来马蹄声。
黑篷马车碾着雪过来，车轱辘压碎了道边的冰碴。车帘是墨绿织锦，绣着并蒂莲，瞧着就贵气。赶车的伙计裹着羊皮袄，跳下车时哈着白气：“大奶奶，到了到了！”
车帘掀开，暖香裹着热气涌出来。顾家大奶奶斜倚在狐裘里，膝头摊着个裹金绣凤的小襁褓，里面粉雕玉琢的女婴正攥着块一模一样的长命锁冲她笑，锁头银铃被暖气烘得轻响。
“姐姐，”她声音甜得发腻，像含着块蜜饯，“顾家那对乡野夫妻最信神佛，等明儿他们发现抱错娃……”
“闭嘴。”车帘后传来冷笑，是个穿月白缎子的妇人，腕间翡翠镯子撞出脆响，“你爹昨儿还说，顾家三代单传，这女娃若养不活，你娘那二十亩陪嫁田可就保不住。”她抬眼扫过襁褓上的金锁，“当年陈夫人咽气前攥着这锁说‘顾家血脉断在我手里’，如今倒好，真有个带锁的娃娃送上门。”
顾家大奶奶指尖掐进锦被，指甲盖泛着青白。她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忽然笑了：“姐姐放心，我让人把原襁褓塞回老槐树下，再泼半盆驴血——老顾家迷信，准得当是‘换子煞’。”
马车驶离时，车辙在雪地上压出两道深痕。老槐树下的破棉絮早没了动静，女婴的小脸埋在雪里，长命锁从指缝滑出，滚进泥坑，幽愉径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幽愉径最新章节随便看！沾了片枯败的槐叶。
雪下了整宿。
终南山的雾比往日更浓，竹屋外的药炉咕嘟作响，白须老者正用银针挑灯芯。他眉心一点朱砂红得刺眼，腰间铜铃随着动作轻响，那是道门“镇厄印”的信物。
“师父！”
竹帘被掀开，扎着总角的小童子冲进来，怀里还搂着只瘸腿的灰兔：“小桃又把灶房的姜偷走了！您说她都修了三年，怎么还记不住姜是驱邪的，偷去腌糖蒜……”
老者头也不抬：“苏清欢。”
“哎！”叫清欢的小丫头立马站首，发间玉簪晃了晃，“我这就去把姜要回来！”
“回来。”老者放下银针，目光扫过她颈间——那里挂着块褪色的长命锁，锁头银铃早没了声响，“明日卯时下山。”
“下山？”清欢眼睛亮了，“是去镇上买糖葫芦吗？上次王婶说镇西头新开了家……”
“去寻你该寻的人。”老者指尖叩了叩案几，上面摆着本泛黄的《度人经》，“你命格带劫，十七年了，该去红尘里渡一渡。”
清欢还想问，山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小师叔林砚青，背着剑匣，眉峰拧成川字：“师父！山脚茶棚的王伯捎信，顾家庄园闹鬼，死了个小丫头……”
老者起身，玄色道袍无风自动。他走到清欢面前，伸手拂去她发间的雪——不知何时，山外的雪也飘到了终南。
“清欢，”他声音沉得像古钟，“你颈间的锁，该回家了。”
清欢摸着锁上的“顾”字，忽然想起这三年来，每逢十五，锁头总会发烫。原来不是生了锈，是它在等，等一场雪，等一个人，等她回到该去的地方。
雪还在下。
终南山的雾渐渐散了，露出山脚下的官道。一辆黑篷马车正往顾家村赶，车帘缝隙里，顾家大奶奶攥着帕子首念佛：“快到了快到了，可千万别露馅……”
她不知道，山巅的道观里，有双看透阴阳的眼睛正望着这一幕。铜铃轻响，玄色衣袂翻卷，天师抱着襁褓里的婴孩踏雪而来，脚印在雪地上开出朵莲花。
老槐树下的破棉絮早被雪掩埋，可那枚沾了槐叶的长命锁，正静静躺在新翻的泥土里，等着与它的主人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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