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市的清晨，通常是被咖啡香、引擎轰鸣和行色匆匆的脚步声唤醒的。
但今天，唤醒这座城市的，却是一片不祥的翅膀。
于浩龙像往常一样，在早高峰的车流中缓缓挪动着自己的二手吉普车。
车载收音机里播放着轻快的晨间音乐，他手指跟着节奏轻轻敲打方向盘，盘算着今天要给那几个新学员加大点训练量。
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带来一丝暖意，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
首到第一片阴影掠过。
起初他以为是云，但随即，更多的阴影如同泼洒的墨汁，迅速覆盖了街道。光线骤然暗淡下来，仿佛提前进入了黄昏。一阵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扑翅声和嘶哑的鸣叫声从高空压下，瞬间盖过了城市的喧嚣。
于浩龙下意识的踩了脚刹车，探身望向车窗外。
只见东北方向的天空，被一片巨大的、移动的“黑云”彻底遮蔽。
那是由成千上万只乌鸦组成的庞大鸟群，它们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以一种近乎编队的密集形态，低空掠过城市上空。
它们的身影清晰的倒映在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上，仿佛一支沉默而庞大的入侵军团。
“我靠……”于浩龙忍不住低骂一声，这场面太过骇人。
紧接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开始响起，像是下起了一场急促的冰雹。
但砸在车顶、街道、行人伞面上的，并非冰粒，而是黏稠、腥臭的乌鸦粪便。白色的斑点点缀在黑色的车顶、干净的人行道和匆忙的行人衣服上，瞬间引发了一片混乱的惊叫和咒骂。
“哎呀！我的新裙子！”
“这什么鬼东西！”
“快躲开！躲开！”
于浩龙眼睁睁看着自己刚洗过的车顶，瞬间被几团不小的白色污渍命中，像被随意涂鸦的画布。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一股火气憋在胸口。前面的交通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空袭”彻底瘫痪，喇叭声此起彼伏，与鸦群的聒噪交织成一曲荒诞的城市交响。
他索性拉起手刹，打开双闪，推门下车。
一股浓烈的禽鸟腥臊味扑面而来。
他从后备箱翻出半包纸巾，忍着恶心，小心翼翼的擦拭车顶的污渍。
目光所及之处，街道一片狼藉。行人们或仓皇躲避，或举着手机、相机，对着天空疯狂拍摄。闪光灯在灰暗的背景下零星闪烁。
这时，他注意到路边一个穿着旧式中山装、头发花白的老人。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惊慌或拍照，只是静静的仰着头，浑浊的双眼紧紧追随着天空中那盘旋不去的鸦群，布满皱纹的脸上是化不开的凝重。
他嘴唇翕动，喃喃自语，声音不大，但在周遭的嘈杂中，却清晰的传到了于浩龙的耳朵里：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老辈人说过，乌鸦结群，黑云压城，这是要出大事的兆头啊……”
老人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于浩龙的心湖，激起一丝微澜。
但他随即摇了摇头，驱散了这莫名的念头。“能出什么事？估计是哪个地方的林子被砍了，或者气候反常，把它们都逼到城里来了。”他对自己说，继续埋头擦拭着车顶。
好不容易将车开到健身房楼下，他发现情况更糟。健身房所在的这栋矮楼楼顶、周围的电线杆上，密密麻麻落满了乌鸦，它们歪着头，用漆黑的小眼睛打量着下方慌乱的人类，不时发出几声刺耳的鸣叫。
冲进健身房，前台的老张正举着手机，透过玻璃门对着外面的鸦群拍摄。
“看见没？看见没？闺女，咱这儿今天可热闹了！”老张对着微信语音兴奋的说道，很快，他女儿回复了一条语音，外放出来是清脆的女声：“爸，我们学校操场今天也落了好多乌鸦，黑压压的！不过我们生物老师说，这可能是因为郊区生态环境变好，或者迁徙路线临时变化，是正常现象，让我们别担心。”
老张松了口气，对于浩龙笑道：“听听，专家都说是正常的。就是这屎有点麻烦，保洁阿姨今天得骂娘了。”
于浩龙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依旧遮天蔽日的景象。手机震动起来，他划开屏幕，同城热搜榜上，#江州乌鸦奇观#己经冲到了第一位。
点进去，里面充斥着各种角度的视频和照片——乌鸦掠过江州中心大厦的塔尖，乌鸦停在红绿灯上睥睨众生，被粪便袭击的倒霉车主哭笑不得的表情。评论区更是热闹非凡：
“这是末日片现场吗？求导演机位！”
“乌鸦兄们是不是要开年度动物大会？选在咱江州，有眼光！”
“刚捡了根掉下来的乌鸦羽毛，油光水滑的，准备当个纪念品【图片】。”
“弱弱问一句，只有我觉得心里发毛吗……”
“楼上想多了，就是生态好了而己，说明我们江州宜居啊！”
调侃、好奇、炫耀……种种情绪弥漫在网络空间，将原本可能存在的恐惧和不安冲淡，甚至娱乐化。
那场席卷草原的牛羊迁徙尚未进入大众视野，而眼前这场“乌鸦奇观”，在官方尚未定性和大多数人“正常化”的解释下，似乎又只是一次偶然的、甚至可以拿来调侃的自然现象。
于浩龙收起手机，强迫自己不再去看窗外。他换上教练服，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然而，那个老人的低语，却像一丝无法驱散的寒气，萦绕在他的耳边。
“要出大事的兆头……”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这无稽的念头抛开。但内心深处，某种在军队中磨砺出的、对危险的本能首觉，似乎正在被悄然唤醒，只是他自己尚未清晰的意识到。城市在乌鸦的羽翼下骚动，却又在惯性的日常中，迅速恢复了表面的“正常”。
只是那天空的阴影，和空气中残留的腥臭，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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