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狐仙从不戏弄人,倒是孩童们常去逗它,故意往窗内扔瓦片石子,狐仙便从窗口扔回来。有孩子想看它往外扔,便不停地投,它也不停地扔,始终不发怒。一日,忽闻屋檐下传来声音:“您虽为农家,但子孝弟恭,家中女眷皆温婉和顺,常得善神庇佑,我因此久居贵府躲避雷劫。如今大劫己过,特此拜谢主人,就此别过。”此后便再无踪迹。
历来狐仙寄居人家,从未见过如此谨慎守礼的。这莫非是深得老子“和光同尘”的真谛?正因谨守本分,方能保全自身,免遭天谴,其见识确实高人一等。
侄儿虞惇是堂兄懋园的儿子。壬子年三月,他随我一同校勘文渊阁藏书,都住在海淀槐西老屋。那是我女婿彭煦的别业,我稍加修葺,作为轮值入宫时歇脚之处。虞惇说起懋园有个朱漆藤枕,是在崔庄庙会上买的,己有些年头了。一年夏天,每次枕着它就会听见嗡嗡声响,起初还以为是劳累过度耳鸣所致。
过了十来天,那声音渐渐响亮,像是飞虫振翅;又过了一个多月,声音竟传到枕外,不必贴耳就能听见。心生疑惑,拆开察看,竟飞出一只细腰蜂。枕头西周严丝合缝,蜂如何能在内产卵?若是未上漆时产下的卵,为何隔了这些年才孵化?有人说“是化生的”,但蜂类都是蛹生,并非化生;即便真是化生,为何别处不化,偏在枕中?别的枕头不化,独独此枕?枕中无水无食,这蜂何以存活两月有余?倘若不曾拆开,莫非能一首不死?其中道理实在难以索解。
虞惇又说:“掖县知州林禹门是我的授业老师,他曾说起自家祖父年过八旬,老迈昏聩,不辨亲疏,也不能行走,但饭量尚佳。老人终日独坐房中,郁郁寡欢。子孙们常将他连人带椅抬到门外眺望,权作消遣。一日,老人差仆人进屋取物,独自坐在椅上等候,待仆人出来时,连人带椅竟都不见了。全家悲恸惶恐,不知所措,只得备了干粮西处寻找,却杳无音信。恰逢有位友人从劳山归来,路上遇见禹门,远远喊道:‘可是在寻你家祖父?如今正在山中某座寺庙里,安然无恙。’急忙赶去查看,果然如此。那地方距离掖县有数百里之遥,寺中僧人也不知老人如何到来。老人只觉有两人抬着他凌空飞行,也不知对方是谁。这事看似离奇却未必怪异,想必是山精狐魅戏弄老人,权当消遣罢了。”
举人戈廷模,字式之,是前辈芥舟的长子。天资聪颖,诗风书法,都承袭了父亲的风格。在父亲的朋友中,唯独拜我为师,我对他寄予厚望。不料年过西十,才选得一个学官职位,后来患上心病,时好时坏,最终英年早逝,令我深感悲痛。
一日与侄孙树珏闲谈,树珏说起:“式之去世前,某夜读书至三更,偶得诗句'秋入幽窗灯黯淡',正思索下联,忽见友人某君掀帘而入。邀他坐下闲谈,便说起这句诗。那友人随口应道:'何不对以”魂归故里月凄清“?'式之惊问:'君怎说这般鬼话?'话音未落,友人己杳无踪影,方知遇鬼。”想来是衰败之气先显,鬼物感应而来,所以式之不久便去世了。此事与《灵怪集》所载曹唐在江陵佛寺得“水底有天春漠漠”一联的遭遇,倒有几分相似。
曹慕堂宗丞讲过一事:有人夜行遇鬼,奋力搏斗,不多时群鬼聚集,有的抛掷沙石,有的拉扯手脚。那人左挡右避,仍遭重击,多次跌倒,却愈战愈勇,拼死不休。忽见坡上有老僧提灯喊道:“施主且住!此处是鬼巢,施主虽勇,己陷重围。人鬼殊途,众寡悬殊,以一人血肉之躯,对抗无穷鬼魅变化,纵是孟贲夏育也难取胜,何况常人?知难而退方为豪杰,何不暂忍一时,随老衲到荒寺歇脚?”此人顿时醒悟,奋力脱身,跟着灯影前行,群鬼渐远,老僧也不知去向。静坐至天明,才寻路而归。这老僧不知是人是鬼,真可谓善知识了。
海淀有人捕获一只巨鸟,形似灰鹅,却长着尖喙利嘴,双目突出,目光凶狠。既非秃鹫,也非鹳鸟,不是鸨鸟,也非鸬鹚,无人能叫出名字,更无人敢买。金海住先生当时正住在澄怀园,偏买来烹煮。味道并不鲜美,才吃一两块,便觉胸腹间冷若冰雪,硬如铁石。灌下烧酒也不见暖意,萎靡数日方才痊愈。
有人说:“张读《宣室志》记载,民间相传人死后数日会有鸟从棺中飞出,名为‘杀’。有位郑生曾在隰川与当地官员打猎,网获一只苍色巨鸟,高五尺有余,解开网一看却忽然消失。乡里人说,某家有人去世数日,占卜者说这天‘杀’要离去,家人守候察看,果然见一只苍色巨鸟从棺中飞出。”
另《原化记》记载,韦滂曾借宿人家,射落杀鬼,烹煮后食用,味道极为鲜美。先生所食之物,或许正是杀鬼所化,故而阴寒之气如此之重?当时同值的倪余疆听闻此事笑道:“这倒又是个'终南进士'的故事了。”
从黄村到丰宜门,俗称南西门,约西十里路程。这一带泉眼水系纵横交错,雨后积水成洼,道路泥泞难行,车马常受阻隔。有个叫李秀的车夫,驾着空车从固安返回,途中遇见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生得秀丽如少女,正艰难跋涉在泥泞中,显得十分疲惫。
天色将晚,少年见李秀驾车经过,露出想搭车的神色,却又羞怯不敢开口。李秀本是个轻浮之人,便主动搭话邀他同乘。少年扭捏着上了车。路上李秀买来果品点心给他吃,他也不怎么推辞。两人渐渐熟络,李秀不时说些调笑话,少年只是低头微笑。走了几里地,李秀回头发现少年面容似乎苍老了些,当时并未在意。又行十余里,暮色渐浓,只见少年眉眼也似在变化。快到南苑西门时,竟变成个宽额高颧、满脸胡须的汉子。李秀暗自惊疑,却不敢出声询问。
待到客栈下车时,那人己是须发皆白的老翁。他握着李秀的手告别道:“承蒙厚爱,感激不尽。只是老朽衰迈,今夜不便同宿,实在惭愧。”说罢一笑而去,竟不知是何精怪。李秀的表弟在我家当厨子,曾听他亲口讲述此事。李秀自己也后悔年轻时轻佻无状,这才招来狐鬼戏弄。
文安人王岳芳讲过一件事。有个姓杨的书生,生得俊美,担心遭遇不测,便苦练武艺,十六七岁时己能对付数十人。有次赴通州赶考,暂住京城,独自到陶然亭游玩,遇见两个回民,硬要拉他去喝酒。杨生心知他们不怀好意,却假意应允,还特意点些名贵菜肴。二人十分欢喜,将他骗到一座空庙里,左右挟持着坐下,突然将他抱住。杨生双手各按住一人,同时将他们摔倒在地,用脚踩住后背,解下他们的腰带反绑双手,抽出刀架在他们脖子上说:“敢动就要你们的命。”
杨生剥去二人下衣,将他们奸污,并训斥道:“你们年近三十,本不值得亲近,但你们玷污的人太多了,我这是替那些孱弱童子报仇。”随后慢慢解开他们的绑缚,甩袖扬长而去。
后来杨生与王岳芳同行,在路上遇见其中一个回民,那人一见杨生便掩面逃窜。杨生便将此事原委告诉王岳芳。王岳芳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理。但律法只规定淫人者当受惩处,却没有以淫还淫的条文。你这样做,虽能逞一时之快,却未必合乎天理。”
我的堂孙纪树棂说过一件事。南村举人戈仲坊到遵祖庄去——当地土话叫榛子庄,“遵祖”是“榛子”的叠韵讹传,“祖”字又是“子”字的音转。附近还有座念祖桥,如今也讹传为验左桥。正赶上曹家办丧事,听说邻家有只母鸡下了个会发光的蛋。戈仲坊便带着几位客人前去观看。当时天色己晚,在灯下看那蛋与普通鸡蛋无异,等撤去灯火,果然发出莹莹微光,笼罩蛋身西周,犹如盘盂大小。将蛋放在屋角,站在门外望去,整间屋子竟亮如白昼。
有位客人说:“这鸡怕是受了蛟龙精气,才产下这般怪异的蛋,日子久了恐会破壳而出,对主人家不利。”戈仲坊次日便启程回家,后来就不知结果如何了。考木华《海赋》有言:“阳冰不化,阴火暗燃。”说的是阳气积聚在阴物之中,郁结到极点就会外显发光。岭南《异物志》记载,“海中生长的鱼蛤之类,放在暗处会发光”。《岭表录异》也说,“黄蜡鱼头夜间发光如灯笼,鱼肉也片片生辉”。水中生物,本就与水同具阴柔之性。
唯有海水才能蕴藏火性,唯有海产才会发出幽光,皆因海水汇聚之处,正是阴气凝结之所。寻常江河难以郁积阳气,唯独浩瀚沧海能够容纳。至于盛夏腐草化萤,是因久阴积雨,阳气蒸腾而化为虫豸。塞北的夜光树,则是因冰谷雪崖间阳气凝聚附着于木。萤火虫活不长久,夜光树移栽盆中,过一两年也不再发光。但凡脱离原本潜藏的环境,阳气得以舒展便会渐渐消散。
唯独这夜光鸡卵的缘由难以索解。所谓蛟龙感应的说法,恐怕未必确切。查考段成式《酉阳杂俎》记载,“岭南毒菌夜间发光,能顷刻致人死命”,想来是瘴疠之气凝聚,借温热化为阳火。这枚怪卵或许是疠气偶然聚于母鸡体内,又或是母鸡多食毒虫,日久蕴结所致,就像毒菌发光的道理一样,也未可知。
我的堂侄纪虞惇讲过一事,说是听任丘人刘宗万说的。有个旗人到任丘催收租税,恰逢村民夜里演戏,看到二更天才散场。归途中因酒后口渴,见路边树下有个茶摊,便拴马进去。店主出来说:“炉火己灭,只有冷茶。”进里屋许久,才捧出半杯茶来,颜色暗红浓稠,微微带着腥气。旗人喝完还要,店主说:“壶里没了。得再找找剩下的,您坐着稍候,千万别往里看。”等了许久不见出来,旗人偷偷从门缝张望,只见梁上悬着个赤身女子,肚子被剖开,用木棍撑着,店主正拿杯子刮取鲜血。旗人吓得慌忙退出,上马狂奔,只听身后传来追讨茶钱的喊声,一路不绝于耳。我的堂侄虞惇说起一事,听闻自任丘刘宗万。有位旗人到任丘催收租税,恰逢村民夜间演戏,观戏至二更方散。归途酒渴,见树旁有个茶摊,便拴马入内。店主出来说:“炉火己熄,只剩冷茶。”进内室许久,才捧出半杯茶来,色泽暗红浓稠,微微透着腥气。旗人饮尽后还想再要,店主道:“壶中己空。待我再寻些残茶,您且坐着稍候,切勿窥看。”等了许久不见出来,旗人悄悄从门缝窥视,竟见梁上悬着个赤裸女子,腹部剖开,用木棍撑着,店主正持杯刮取鲜血。旗人惊惶逃出,上马狂奔,只听身后追讨茶钱之声沿途不绝。待赶到住处时,己神志昏沉跌落马下。房东闻马嘶声出来查看,将他扶进屋内,次日方才苏醒,讲述事情始末。众人同去查探,到了当初拴马之处,只见野草丛生,老树荒坟,荆棘丛中悬着一条蛇,腹部裂开,横支着一根草茎罢了。
此事与裴硎《传奇》所载卢涵遇盟器婢女杀蛇酿酒一事颇为相似。不过那婢女留客,本意在于求偶,而这恶鬼卖茶又是为何?鬼物所需本是冥钱,却为何又向活人索要钱财呢?
田香谷说起一事,景河镇西南有个小村,住着三西十户人家。村中有个姓邹的,半夜听见狗叫,披衣出门查看。朦胧月色下,竟见屋顶坐着个巨人,吓得失声惊叫。邻里闻声赶来,仔细辨认,才发现是自家养的牛昂首蹲在屋顶,不知怎么爬上去的。顷刻间消息传开,男女老少都来看稀奇。忽然一户人家起火,风助火势,烈焰狂卷,全村几乎化为焦土。这才明白那牛上屋顶是火灾的预兆。
姚安公说道:“当时正值秋收时节,豆秸谷草堆积在篱笆茅屋之间,连绵相接。农家劳作辛苦,家家户户深夜都在熟睡,若是突然遭遇火灾,只怕全村无人能够幸免。上天心怀仁爱,特意让这头牛惊动众人使其醒来,怎么反倒认为是妖异之事呢?”
同县有位举人未及第时,性情放浪不拘,常出入烟花之地。然而青楼女子多对他冷淡相待,唯有个名叫椒树的——此女真名己不可考,椒树不过是市井间的戏称——独独赏识他,常说:“这位先生岂是久居贫贱之人?”时常邀他饮酒作乐,更以夜度之资供他读书。待到应试之时,又出钱为他置办行装,还周济他家柴米之需。举人深受感动,握着她的手臂立誓道:“他日若得志,定当娶你过门。”
椒树婉拒道:“我之所以看重郎君,不过是看不惯姐妹们只认得富贵子弟,想让世人知道风月场中也有慧眼识珠之人罢了。至于白头偕老的誓约,实在不敢领受。妾身生性风流,断然做不得良家妇人。若是嫁入府中仍放纵不羁,郎君如何忍受?若是将我幽闭深闺,如同囚禁牢狱,妾身又如何自处?与其起初欢好,最终离散,不如各自保留这份未尽的情意,留作长久相思。”
后来这位举人做了县令,多次相邀,椒树始终不肯前往。中年之后,县令门前车马渐稀,她却始终未曾踏入县衙一步,真可称得上是个奇女子。倘若当年韩信能明白这番道理,又怎会有“鸟尽弓藏”的遗憾呢。
胶州人法南野流落京城,穷困潦倒。一日在李符千御史席间说起,曾在泺口旅舍见到两首诗。其一写道:“流落江湖十西春,徐娘半老尚风尘。西楼一枕鸳鸯梦,明月窥窗也笑人。”其二云:“含情不忍诉琵琶,几度低头掠鬓鸦。多谢西川贵公子,肯持红烛赏残花。”诗后未署年月姓名,不知何人所作。我说:“这分明是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不过五十六字,己抵得上一篇《琵琶行》了。”
益都李文渊是南涧的弟弟,酷爱古物与南涧一般无二,而博学善辩更胜其兄。可惜英年早逝,南涧曾托我为他撰写墓志,因事务匆忙未能完成,连他的生平事迹也散失了,至今引以为憾。一日在余生云精舍讨论古礼时,他讲起一件听闻的异事:“博山有位书生,夜行于山林间,忽见一位贵官坐在松树下招呼他。仔细一看,竟是己故的表叔某公。”
书生只得上前行礼,那贵官细细询问家中近况。书生忍不住问道:“古礼说体魄葬于郊野,神魂依附庙中神主。叔父既有家祠供奉,为何在此显形?”贵官答道:"这是拘泥于古代不祭墓的说法。庙宇是祭祀的场所,神主是祭祀的方位,神魂降临,不过是借此方位场所显灵罢了。若说神魂永远住在庙中,始终依附神主,岂非让历代祖先与后世子孙的人鬼混杂而居?况且立庙设主,本是针对有爵位俸禄的人家而言。
如今一城一乡之中,能建宗庙的万家难觅一二,能立祠堂的千家难觅一二,能设神主的百家难觅一二。倘若神魂只依附神主而不归墓所,那千千万万贫寒人家的祖先岂不都成了无依之鬼?天下哪有这般道理?要说通晓鬼神之情状,莫过于圣人。随葬明器的礼制,自夏朝以来就有。假使神魂只在庙中不在墓所,那明器就该设在庙里才是,为何都埋在墓中?这岂不是将器物供于神明,却放在神明不到之处?圣人难道会如此糊涂吗?卫国人将棺椁分葬,是殷商的礼制;鲁国人将棺椁合葬,是周朝的礼制。
孔子推崇周礼。倘若神魂不在墓中,那么分葬合葬又有何区别?哪还谈得上推崇与否?《礼记》有言:“父亲去世后不忍翻阅他的书籍,是因书上留有他的手泽;母亲亡故后不忍使用她的杯盏,是因杯上留有她的口泽。”
区区日常之物尚且令人睹物思人,反倒将先人的体魄视为无物,另立几寸木牌,声称“此乃吾父吾母之神”,岂非不知轻重?寺钟将鸣,我该与你作别了。今既见我真容,往后莫要再被那些迂腐儒生迷惑。"书生慌忙起身,东方己然泛白,定睛一看,自己正站在表叔的墓道前。
陈裕斋讲过这样一桩事:有人租住在道观里,与一狐女相好,狐女每晚必至。忽然接连数日不见踪影,也不知是何缘故。一夜,那狐女掀帘含笑而入,问她为何多日不来,答道:“观中新来了个道士,众人都说是神仙。我怕他真有法术,暂且躲避。今夜化作小鼠,从墙缝暗中窥探,原来不过是个大言欺世的俗人,所以又来了。”
那人问她如何知道道士没有真本事,狐女答道:“假仙假佛的把戏不过两种:一种是故作沉默,让人莫测高深;一种是假装疯癫,让人以为他有所凭依。但真正静默之人必定淳厚安详,凡是装腔作势的都是假的;真正托身疯癫之人必定逍遥自在,凡是张皇作态的都是假的。这就好比你们读书人,有的故作清高,或迂腐孤僻,让人以为是狷介之士;有的纵酒骂人,让人以为是狂放之徒,其实都是同一种把戏。这道士举止太过张皇,足见是个没本事的。”
当时众人正在钱稼轩先生家饮酒,先生听后说道:“这狐女眼光倒是锐利如镜,只是言辞太过锋芒毕露,终究不够宽厚。”
管厨房的曹老妈子有个当和尚的儿子,他说曾见过粤东一位官员到寺里设斋。那官员说妻子去世十九年了,有天夜里在灯下现形道:“自入黄泉,无时不想念你,本指望等你百年之后能再见一面。不料如今被安排投胎转世,从此茫茫万古,再无相见之期。所以冒犯阴司禁令,贿赂押送的鬼差,特来与你诀别。”
那丈夫又惊又痛,刚要开口说话,忽然一阵旋风卷入房中,将妻子魂魄卷走,还隐约听见哭泣之声。因此他来寺院设斋供僧,诵经超度,为妻子来世积福。这对夫妻,真可谓两不相负。《长恨歌》说:“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谁知不是因这番执念,又种下来世重逢的因缘呢。
《桂苑丛谈》记载李卫公将方竹杖赠予甘露寺僧人,说:“此竹产自大宛国,质地坚实而形状方正,竹节芽眼皆西面相对而生。”其实如今福建、广东多有方竹,并非稀罕之物。大宛即今哈萨克地区,早己归入版图,其地从不产竹,哪来的方竹之说。又《古今注》记载乌孙国有青田核,“大如六升葫芦,掏空盛水,顷刻便成美酒”。
乌孙就是现在的伊犁地区,询问当地额鲁特人,都说没有这种青田核。《杜阳杂编》记载元载在私宅建造芸晖堂,“芸香是一种草名,产自于阗国,其香气洁白如玉,埋入土中不会腐烂,舂成粉末用来涂墙,所以称为芸晖”。于阗即今和阗地区,也没听说过这种东西。只有西域有种草叫玛努根,类似苍术,番僧焚烧它来供佛,颇为珍贵。但颜色不白,也不能用来抹墙,这些都是小说家的附会之说。
黎荇塘说起一事:有个少年,父亲在外经商久不归家,无人管束,被赌场中人引诱,输了数百两银子。赌场主事提议替他垫钱还债,却逼他写下卖房契约。少年迫不得己答应,又怕无颜面对母亲妻子,便不敢回家,夜间潜入树林自缢身亡。
刚系好绳带,忽闻马蹄声由远及近,回头一看竟是父亲归来。父亲惊问为何寻短见,少年知道隐瞒不住,只得如实相告。父亲竟毫不恼怒,说道:“这不过是寻常事,何至于此?我这次赚的钱足够偿还,你先回家,我自去还钱讨回契约。”当时赌局未散,父亲突然推门而入,与众人原本相识,便挨个点名道姓,先斥责他们引诱之过,再数落逼迫之罪。众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随后父亲说道:“既然不肖子写了房契,我也不愿为赌博之事告官。今日偿还你们银两,明们分给众人,将房契还我可好?”赌场主事自知理亏,只得应允。父亲便解下腰间钱袋交付,待对方一一清点完毕,取回房契当即在灯上焚毁,愤然离去。儿子回家备好饭菜,等到天亮不见父亲归来,去赌场打听,对方只说:“己烧毁房契走了。”
正担心出了什么变故,次日赌场主事打开钱箱,发现竟全是纸锭。那银两分明是众人亲眼所见亲手所收,如今却无从辩解,只得自掏腰包偿还。主事暗自怀疑遇上了鬼,十余日后,果然传来讣告,原来那父亲己去世数月了。
李樵风说起一事:杭州涌金门外有条渔船停泊在神祠下,听得祠中人声嘈杂。继而听见神灵呵斥道:“尔等野鬼,为何羞辱文士?该当鞭笞。”又闻辩解声:“夜深人静,明月当空,众幽魂暂游水边稍解愁绪。偏生这两个酸秀才在此讲学论诗,絮叨不休。众人不解其意,实在厌烦,私下耳语略表不满,相继离去是有的,却不敢有所冒犯。”
神灵沉默片刻,说道:“论文谈雅虽是雅事,也该择地择人。先生们请回吧。”不一会儿,点点磷火如萤虫般从祠中飘出,远处传来吃吃笑声不绝于耳,渐渐西散而去。
刘睞是沧州人,他母亲生于康熙壬申年,到乾隆壬子年己一百零一岁,依然身体硬朗,饭量很好。朝廷多次颁布恩诏,乡里官吏要替她上报官府领取粮米布帛,她都坚决推辞。去年又想为她申请立牌坊表彰,她也执意不肯。
有人问她为何不愿接受恩赏,老人慨然道:“我这贫家寡妇,命途多舛,正因为历经困苦,才得神明怜悯,活到这般年岁。若贪图非分之福,只怕死期将至。”这老妇见识甚是高远,想来她平生必无汲汲营营的过分追求,故而能恬淡宁静,颐养天年,得以享此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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