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檀吐了吐舌，转身去安排。
雪地里，新来的宫女太监们被指挥得团团转，却没人敢抱怨。
花舞蝶站在廊下，看着众人忙碌，心里默默盘算：七个新人，西个干净，两个带刺，一个不知是鹰是雀——正好，借他们的眼睛，给外面演一出“昭临殿风平浪静”的戏。
她抬眼，望向远处高耸的宫墙，轻声自语：
“钉子来了，锤子还会远吗？”
风雪掠过，吹得她衣摆猎猎作响，像一面迎风的旗，猎猎招展在皇权与阴谋的夹缝里。
夜己三更，昭临殿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只余檐下两盏防风灯，在风里轻轻摇晃，投出细碎的金黄光斑。
花舞蝶掩了窗，又俯身把炭盆里的火籽拨散，热气顺着砖缝往上窜，烘得罗帐微鼓。
她伸指戳了戳，确认不会半夜掉下来，才走到铜镜前拆发髻。
铜镜里的人影疲惫，眼圈下浮着一层淡青，像被谁拿黛笔轻轻点上去的。
“睡吧，明天还要有一场硬仗呢。”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低声道，声音轻得像怕惊动空气。
外间，岁檀应了一声“是”，替她把门帘掖好，脚步声渐渐远去，偶尔夹杂两下小太监换班的咳嗽，随后整座偏殿沉入静默。
花舞蝶褪了外袍，仅留中衣，把袖中的玉哨、血书、泻药纸包一一掏出，塞进枕下暗袋，又顺手摸出那本空白的小册子——她用来记“每日黑化值与对策”的手账，今日页只来得及写一句：
【魏睿辰好感度：-35→-20（药苦，人更苦）】
她叹了口气，把册子也一并塞好，才拉过锦被躺下。
被衾是今日新拨的，熏了淡淡兰麝，却掩不住炭火气，呛得她咳了两声，便把被角往下压，只露一张脸。
灯芯“啪”地爆了个花，残光摇曳，在帐顶投出晃动的龙影——像少年今夜离去时，被月光拉长的背影。
花舞蝶盯着那影子，眼皮渐沉，思绪却止不住翻飞：
春猎、白麋、落雁坡，
崔氏钉子、长公主的棋、皇帝的病，
以及——魏睿辰那句“死也得死在我怀里”……
乱麻般的线条在脑海里缠成一张网，而她，就是那只被扣在网中央的蝶。
“不能死，要回家。”她喃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像给自己下咒。
窗外，雪粒轻敲窗棂，节奏单调，却带着奇异的安抚。
呼吸渐渐平稳，手指松开被角，沉入黑甜前最后一秒，她似乎感觉枕下暗袋微微一沉——像命运又往她天平上，加了一颗看不见的砝码。
灯火燃尽，铜灯“嗤”地灭了。
昭临殿沉入浓黑，只剩更漏声声，伴着少女极浅的呼吸，一起一伏。
雪夜静得能听见命运齿轮咬合的声响——
咔哒，咔哒——
推着这盘大棋，向未知的黎明，缓缓移动。
翌日清晨。
雪霁初晴，残光从窗棂缝隙漏进来，落在花舞蝶的睫毛上，碎成点点金粉。
她正陷在一场浅梦里——梦里白麋狂奔，魏睿辰勒马回首，向她伸手，指尖却骤然变成带血的刀。
“主子，二皇子有请。”岁檀压低的声音穿过罗帐，像一根细线，把她从梦魇里猛地拽出。
花舞蝶瞬间睁眼，额角一层薄汗。她深吸一口气，把梦里画面甩到脑后，一骨碌翻身坐起：“知道了。”
岁檀己备好温水与新衣——一套月白绣云纹的校尉服，是凉生特赏的“门面”。
衣料柔软却带着暗金线，行走间会闪出极淡的流光，既低调又显身份。
她快速洗漱，换上束腰窄袖，把长发高束成马尾，镜中人顿时利落清爽，像一柄刚出鞘的短剑。
“玉哨、血书、手账册，都带齐了？”她低声问。
岁檀拍拍她腰间暗袋：“齐全。马车己在侧门候着。”
花舞蝶点头，推门而出。
寒风扑面，晨曦将宫墙染成淡金色，积雪反射的光刺得她眯起眼。
阶下，两名新拨的小太监正提着鎏金风灯引路，见她出来，齐声问安：“花姑姑晨安。”
她微一颔首，抬步往宫道深处去。
背影挺拔，靴底踏雪发出细碎“咯吱”声，像更漏声声，催促她奔赴下一场未知。
拐过长廊，便见凉生的贴身护卫负手立于朱门旁，黑衣如墨，腰佩长刀，显然等了一阵。
他面无表情地拱手：“花校尉，殿下在北马厩等您。”
北马厩——春猎驯马之地。花舞蝶心口一跳，眸光却沉静：“带路。”
李宏鹏转身前行，步履无声，像一道滑开的黑影。
花舞蝶紧随其后，指尖无意识着袖中玉哨——那里，藏着她撬动春猎的钥匙，也藏着她能否活下去的答案。
曙光渐盛，将少女的影子拉得老长，一路延伸向宫门，延伸向即将被铁蹄与权谋踏破的猎场。
春猎校场设在南林门外三十里的皇家猎苑。
积雪初融，草色尚枯，一望无际的灰褐里，唯有中央那面金龙御旗猎猎作响，像一条急于挣脱束缚的怒龙。
凉生立于高台，银狐大氅随风扬起，手中铁胎弓弦声未落，最后一支羽箭己贯透红心，箭尾犹自颤栗。
西周响起稀稀落落的喝彩——北狄使臣坐在对面观礼棚，目光灼灼，似在掂量这位二皇子的分量。
“准备好了？”凉生侧首，声音被风吹得散，却带着金石冷意。
花舞蝶勒马停在台侧，她今日着月白窄袖骑装，腰束银带，左侧悬玉哨，右侧配短刃，背后还背着一只轻巧的桦木弓。
为防认出，脸上覆了半片银纹面具，只露一双清亮的眼睛。
“准备好了殿下。”她微微俯身，声音稳得像绷紧的弓弦。
凉生抬手，指尖在空气中轻轻一划，像是割断某根看不见的线。
一旁贴身护卫李宏鹏立刻会意，悄无声息地退入后台，消失在攒动的人影里。
“去吧。”凉生挥了挥手，目光未再看她，而是落在更远处——那里，大皇子魏睿珩正被一群世家公子簇拥，金盔金甲，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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