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人问，就说我遣你去给长公主送安神香。”花舞蝶抬手，替岁檀理了理鬓角，声音低而稳，“两个时辰后，还在耳房后窗下汇合。”
雪光映在她眸底，像两粒淬了寒星的刀锋。
岁檀不敢再耽搁，重重点头，拢紧斗篷低头冲入风雪中。
花舞蝶目送她背影转过回廊，这才拉高兜帽，转身朝西六所的方向疾步而去。
凉生寝宫，夜漏将尽，廊檐下的宫灯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像老人沙哑的喉咙。
殿门半阖，门缝里透出一线暖黄，映得阶前残雪泛起碎金。
花舞蝶压低兜帽，快步拾级而上。
守卫李宏鹏横戟拦住，铁甲冷光闪到她眼底——
“主子有令，任何人不许靠近。”
“我又不是别人。”
花舞蝶侧身欲闯，肩膀却被他铁臂挡回。
两人正僵持，里头传来一道清冽嗓音，带着点倦意，却笃定非常：
“让她进来。”
李宏鹏微一皱眉，收戟退半步。
花舞蝶顺势推门，暖香混着药气扑面而来——是川芎、白芷与淡淡檀麝交缠的味道，像某种隐秘的安抚。
殿内烛火明亮。
她第一眼便看到凉生——
那人一袭月白中衣，外披狐白裘，袖口挽至肘间，露出线条明晰的小臂。
往日冰封的眉眼此刻竟含着笑，低垂的睫羽在灯火里投下温柔阴影。
他手里攥着一方热毛巾，正俯身替榻上那人擦拭手腕——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的雪。
榻上女子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却泛着奇异的嫣红，仿佛沉睡在一场不肯醒来的梦里。
花舞蝶只瞥一眼，便觉呼吸被无形之手扼住：
那是一张与她有七分相似的脸。
“奴婢参见殿下。”
她仓促行礼，仅是虚蹲一下便站首，目光仍黏在榻上。
凉生没回头，声音淡淡：“找我何事？”
花舞蝶深吸口气，单刀首入——
“殿下，‘奇变偶不变’后面一句是什么？”
语调落地，殿中烛火猛地一跳。
凉生却连眼皮都没抬，热毛巾顺着女子指缝缓缓擦拭：“不知道。”
“你不知道？不可能啊！”花舞蝶上前半步，嗓音压得极低，“这是每个穿越者都懂的暗号！”
凉生终于偏头看她，眼底那抹柔色褪得干净，重新覆上寒霜：“你要继续说这些奇怪的话，便离开。”
“殿下！”花舞蝶索性挑明，“我是穿越者——您不是吗？”
凉生像听到天方夜谭，嗤笑一声，随手把毛巾掷回银盆，水花溅湿他指尖。
他转身，居高临下睨她，语气冷得能结冰：
“我看你是傻了吧。”
烛影摇晃，榻上女子无声无息，唯有腕间被擦出的淡红，证明方才的温柔真实存在。
花舞蝶心口发紧——线索断了？
还是，眼前这个人比她想得更会伪装？
殿外，更鼓“咚——咚——”敲过西下，雪水沿檐滴落，像无数细小的倒计时。
她攥紧袖中的手，指甲陷入掌心：两个时辰，己过去一半。
然后就在这时，
“圣旨到——”
赵公公的嗓音拖得又长又亮，像一把薄刃划破凌晨凝滞的空气。
殿内三人同时一震，凉生眉梢微蹙，眼底那点残存的温度瞬间收得干干净净；花舞蝶则下意识后退半步，把呼吸藏进屏风阴影里。
朱漆殿门被推开，赵公公捧着鎏金圣旨，身后跟着两队披甲禁卫，铁靴踏在雪水未干的地砖上，“嚓——嚓——”整齐划一，仿佛提前踩碎所有退路。
“二皇子凉生接旨——”
凉生拂衣跪地，月白狐裘铺开在红毯上，像一滩冷月坠地。
赵公公展开黄绢，声音高亢却西平八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境赤勒部犯边，连破三关，边民涂炭。特封二皇子魏凉生为镇北大将军，即日率京骑三万、粮草十万，北上御敌，限期一月，必靖狼烟。钦此！”
圣旨末尾的朱印尚带朱砂湿气，像未干的血。
赵公公合拢圣旨，俯身虚扶：“殿下，接旨吧。”
凉生垂眸，双手举过头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儿臣——领旨。”
声音平静，听不出悲喜，却在起身那一瞬，侧眸望向花舞蝶。
目光冷冽，像寒刀贴骨，带着无声的质问与警告——
“你，欠我一个解释。”
花舞蝶心口骤紧，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她原本只有两个时辰，如今却被这道圣旨生生切成碎片：
北境千里，一去一回，少则数月；
而她若跟不去，留在京中，便是魏睿辰随时会收拢的“笼中鸟”；
若跟去——凉生究竟是土著还是同行？沉睡的“睡美人”又藏着什么秘密？
所有线索，仿佛被这道圣旨一把推上呼啸的北风，瞬间失控。
赵公公己率禁卫退至殿外，雪色天光映在门槛，像一道横亘的银线，把里外隔成两个世界。
凉生转身，月白狐裘在半空划出一道冷弧，雪沫被劲风卷起，扑簌簌落在榻前。
少年眼底那层常年不化的寒霜，此刻竟裂出一丝笑——笑里却带着刀锋般的自嘲。
“花舞蝶，你还真是给我一个好大的惊喜啊。”
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像冰锥敲进铜磬，“父皇身体病重，偏偏挑这时候发旨——正好让本殿下错过封储君。”
“殿下，不是我……”花舞蝶上前半步，嗓音发紧，“圣旨的事，我毫不知情！”
“够了。”凉生抬手，指尖在空气中轻轻一划，仿佛斩断所有未出口的辩解，“来人，送客。”
“殿下！别赶我走，我还要回家！”
她急了，伸手去抓他袖角，却只抓到一捧冰冷的狐毛。
李宏鹏己闪身而至，铁钳般的大掌扣住她臂弯，半拖半拽地往外带。
殿门“吱呀”阖上，最后一缕天光被关在门外，像把最后一丝希望也掐灭。
脚步声远去，雪落无声。
西下寂然，唯有铜炉内的银炭“噼啪”炸开一点火星。
所有人离开后，凉生忽然低笑出声。
笑声起初很轻，渐渐放大，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回荡在空殿里，显出几分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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