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书房的窗半开着，风卷着槐花香进来，落在案上摊开的宣纸上。
苏玖玖提着裙摆进门时，正看见晏子顾握着狼毫，指尖悬在纸上方，墨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像他此刻沉郁的神色。
“怎么？这几日被萧家弹劾，还有心思躲在书房里练字？”
她走到案边，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事让我们晏丞相愁得连朝服都没换。”
晏子顾没抬头，手腕微顿，墨色在纸上落下第一笔。
苏玖玖见他不搭理，索性绕到案前，目光落在纸上，一行瘦金体己初见雏形，写的是——
“安知此日凭栏客，宁为人间一段愁”，两句诗里，竟藏着“安宁”二字。
“哟，‘安’‘宁’，”
苏玖玖拖长了语调，念出那两个字，嗤笑一声。
“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惦记别的女人？那我呢？晏子顾，你把我忘了不成？”
她的声音陡然沉下来，书房里的花香似乎都冷了几分。
“你还记得我十五岁被父亲逼入宫那年，哭着跑去找你的时候吗？”
不等晏子顾开口，苏玖玖己自顾自陷入回忆——
那年她不过刚及笈，因为跑的太快发髻都乱了，泪珠挂在睫毛上，攥着晏子顾的衣袖不肯放，鼻尖还沾着哭出来的薄汗。
“子顾哥哥，我不要入宫，我们私奔好不好？我不要当什么贵人，我只要跟你在一起。”
那时的晏子顾才十七，眉眼间还带着少年气，袖口沾着书院的墨香，他伸手擦去她的眼泪，指腹蹭过她泛红的脸颊，语气却冷静得不像同龄人。
“玖玖，别闹。苏家如今独占鳌头，晏家、萧家、季家都压不住，西家制衡的局早乱了。皇上是怕苏家权势太大，才要纳你入宫。你若不去，苏家就是第二个被抄家的世家。”
他握着她的手，指腹反复她的手背，语气裹着让人心安的承诺。
“你先入宫，等我科举入仕，日后得了皇上信任，一定护你，护苏家周全。”
就是这句承诺，就是那袖口的墨香，让她咬着牙进了宫，在深宫里步步为营，五年，从不起眼的才人，熬成了如今能在皇上枕边说上话的苏贵妃。
“可你后来做了什么？”
苏玖玖的声音发颤，眼里燃着怒火，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我在宫里帮你挡了多少明枪暗箭？你被御史弹劾私养死士，是我在皇上面前说尽好话；你督办荔枝案出了纰漏，是我找借口让皇上暂缓追责。
可你呢？你暗地里查苏家的账，找苏家的错处，连我哥哥贪墨那点银子，你都要递折子给皇上！你根本不是在护苏家，你是在利用我，利用苏家的权势帮你铺路！”
晏子顾终于放下笔，墨汁在纸上洇出最后一笔。
他拿起那张写满“安宁”的纸，指腹反复蹭过“宁”字的竖钩，墨色被蹭得发淡，语气却淡得像在说旁人的事。
“那又如何？”
三个字，像冰锥扎进苏玖玖心里。她看着晏子顾冷硬的侧脸，忽然明白，从一开始，她就没看透这个男人——
他的承诺是假的，他的温柔是装的，连当年袖口那点让她记了多年的墨香，或许都掺着算计。
“晏子顾，你会后悔的。”
苏玖玖猛地抬手抹掉眼泪，却故意将茶盏重重放在案上，茶水溅湿了纸上的诗句，她转身踩着裙摆快步走出书房，廊下的槐花瓣被她的裙角扫落，散了一地，像她碎掉的念想。
书房里又恢复了寂静，晏子顾看着被茶水晕开的“安宁”二字，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指尖无意识抠着案角的木纹。
他既不想放叶安宁走，又怕她真的留在身边，会像苏玖玖说的那样，让他后悔。
荒院的门“吱呀”推开时，叶安宁正靠在铁笼边，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血债要偿，也拐贵妃权臣做郎 指尖反复着银簪上的“安”字刻痕，簪尖硌得掌心生疼，却让她保持着清醒。
晏子顾的脚步声停在笼前，下一瞬，一叠纸“哗啦”落在地上——
全是萧策联合世家弹劾他的证据，奏折副本的边角被翻得发卷，萧策与官员密谈的记录上还留着墨痕。
“你的好竹马，倒是会给我惹麻烦。”
他冷着脸，语气里裹着冰，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叶安宁。
“你以为他这点手段，能把你从这里带走？”
叶安宁抬眼，扫过地上的纸，忽然笑了，笑声轻却带着刺，像碎冰划过铁器。
“萧策不过是讨回公道，你算计别人、囚禁我、踩着百姓的性命往上爬，落到这步田地，活该。”
“活该？”
晏子顾猛地皱眉，腰间长剑“噌”地出鞘，剑尖抵住她的下巴，寒气顺着皮肤往脖颈里钻，逼得她微微仰头。
他闭眼，声音发紧。
“我真该早就杀了你。”
话出口的瞬间，他自己也愣了——方才那股怒火冲昏了头，竟真的动了杀念。
可再睁眼时，看见叶安宁脚上的铁链缠在铁栏上，她没躲，只是偏过头，连看都不愿看他。
她眼底的倔强像未被磨平的石子，让他心又莫名发沉。
他收了剑，“当啷”一声插回剑鞘。
蹲下身，与铁笼里的她平视，指尖碰了碰冰冷的铁栏，语气竟带了几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
“我只是想留住你，我做错了什么？”
“我贵为丞相，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他的声音里多了丝急切。
“你跟了我，穿金戴银，住最好的院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为什么你偏偏不感兴趣？”
叶安宁转过头，看着他眼底的不解，忽然笑了，笑得眼底发酸，却没掉泪。
“我要的是公平对待，是能堂堂正正站着做人，不是像玩物一样被你锁在笼子里。你把我困在这里，连呼吸都要受你掌控，还指望我对你俯首帖耳？”
她心里暗嘲讽。
哪怕他给了她公平，她也不要，父母之仇，不得不报。
“公平？自由？”
晏子顾皱着眉，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只狸猫的影子——
那是他幼时养的，浑身雪白，眼睛像琥珀，总爱蹭他的手心。
可他每次发火时，总会忍不住拔它的毛，后来狸猫总想着逃，他便找了个铁笼，把它锁了起来。
没过多久，狸猫就开始不吃不喝，毛色失去了光泽，连眼睛都没了神采。他请了大夫来，大夫说。
“这猫是有了心病，得放出来让它跑跑，再关着，怕是活不成了。”
可他不愿意放——他知道，一旦打开笼子，狸猫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最后，那只狸猫死在了笼子里，身体凉透的时候，眼睛还睁着，望着笼外的方向，像在控诉他的偏执。
回忆散去，晏子顾眯起眼，目光落在叶安宁身上，却像透过她，看见了当年笼里那只绝望的狸猫。
他忽然明白了，有些东西，就算锁得再紧，也留不住。
可他偏不放手——既然她这么不愿意留在他身边，那就像那只狸猫一样，在这笼子里待到死吧。
叶安宁忽然抬头，眼底没了惧意，反而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
“你可以锁我一辈子，但我一辈子都会这样对你。”
晏子顾猛地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冷硬。
“你想要的公平，我给不了。要么留在这笼子里好好活着，要么，就像玩物一样，等着死。”
说完，他转身就走，院门关上的声音传来，将最后一点光彻底隔绝在笼外。
漆黑的囚笼里，叶安宁抬手摸出银簪，用簪尖在铁笼壁上一笔一划刻下“逃”字，簪尖划过铁锈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她看着那道歪歪扭扭却透着倔强的刻痕，心里默念。
爹娘，妹妹，我一定能活着出去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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