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安宁在丞相府服侍晏子顾转眼己近半年。
自那日在书房撞见苏玖玖的画像与信件，她便压下满心恨意，愈发谨小慎微地布局。
唯有让晏子顾彻底依赖自己，才能离苏玖玖更近，查清荔枝案的完整真相。
初时，晏子顾只当她是沾着旧恩的寻常孤女，眉眼间的乡野气与府中精致丫鬟格格不入，未曾多予关注。
可叶安宁的妥帖，却渐渐渗入他的日常。
她记得他晨起要喝温透的崖蜜水，雨天必用象牙骨鲛绡纱油纸伞，批奏折时习惯将镇纸置于右侧；
甚至察觉他寒冬常搓膝盖，便用当年他留下的碎银买了便宜狐绒，混着旧衣绒毛熬夜缝了厚实护膝，针脚细密得看不出半点粗陋。
更让晏子顾心头微动的，是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香，总是淡淡的，却不突兀让他反感，跟她这个人一样。
深夜他批阅公文至拂晓，她端来热汤或换茶时，那香气便悄然漫入鼻尖，干净清透，总让他恍惚想起江南木屋中，那个为他包扎伤口的素净身影。
某次他故意提想喝甜汤，她却躬身道。
“大人素日不喜甜腻，恐伤脾胃，奴婢炖了加参须的清粥，您看合用？”
晏子顾眸色微深，指尖着案上那方旧玉佩——正是当年这块玉佩，才让叶安宁冒险救他。
“就按你说的来。”
叶安宁从不止步于起居照料，却从不敢过分张扬。
晏子顾处理江南漕运受阻的公务时，她借送茶之机，语速极慢地轻声提及。
“大人，奴婢幼时见镇上粮商遇浅滩便托乡绅分载、渔民引路，或许可仿此道……奴婢胡言乱语，大人莫怪。”
后来税银亏空案僵持不下，他竟下意识问起她乡中对账的法子，她据实以告“农户互证防瞒报”。
语毕又连忙补充：“这都是乡野土法，不知是否合用。”
几次下来，她的建议皆精准点中要害，晏子顾不再将她视作普通婢女。
谁都不知道她一有时间就翻阅书籍，又看又记，硬生生从什么都不懂变成了个伪行家。
幸亏她本就聪明，也没多吃力，就是每天连觉都没睡够两个时辰，就为了博他高看一眼。
变故发生在一日清晨。
晏子顾坐等早膳，端来的却是他最厌的甜腻桂花糕；
午后更衣，常穿的云纹锦袍领口皱着未熨；
傍晚烛火过旺，蜡油滴在奏折上，才惊觉没人记得帮他剪短烛芯。
一日诸事混乱，他才猛然惊觉，竟没见着叶安宁的身影。
“叶姑娘今日为何未当差？”
侍从躬身回禀，说是她昨日取晚膳时淋了雨，高热卧床。晏子顾指尖一顿，淡淡吩咐。
“传大夫诊治，所需药材物件尽数备齐。”
侍从退去，他望着空荡的外间，心头莫名空落——他早己习惯了她的照料，连那缕皂角香都成了安稳的慰藉。
入夜，他处理完公务，忽然想起叶安宁这半年始终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便是生病也无件像样衣物。
他叩了叩案几，暗忖。
她照料尽心，总穿粗布不像样，不过是赏得力仆役，不必多想。
随即唤来侍从。
“取几匹素色绫罗，按叶姑娘身段做襦裙，再备些温和药材送去。别声张，只是赏得力仆役的本分。”
卧病的叶安宁接到衣物与药材时，指尖抚过柔软布料，眼底闪过了然。
半年隐忍未白费，晏子顾己离不开她——复仇棋局的第一步，成了。
【第九章：暗香萦心畔，习惯成羁绊。】
她己经能面无表情的面对突如其来的墨字，等墨字消失后，她便躺下入睡。
第二日天未亮，叶安宁刚坐起身便一阵头晕，扶着床头缓了半晌才稳住——她知道此刻正是巩固印象的关键，绝不能缺席。
她简单梳洗后，换上新做的月白襦裙，端着熬好的小米粥，脚步轻缓却坚定地走向静思堂。
“大人，该用早膳了。”
晏子顾抬眼，目光在她襦裙上稍作停留，眸色微深，昨日的空落瞬间消散。
“身子未愈，怎不多歇？”
“不敢耽误大人起居。”
她垂首放碗，态度依旧恭谨。
二人正用餐时，晏家外祖母却突然驾临。
老夫人一进书房便赞收拾得比之前利落，随即拉着晏子顾叹气，接着这几年重复了好几遍的话题。
“你都二十有二了，婚事毫无着落！便是先纳个妾室贴身照料也好。”
说罢目光扫过叶安宁。
“这姑娘看着干净妥帖，做事想必尽心。”
叶安宁连忙垂首福身：“老夫人谬赞。”
晏子顾顺着外祖母的目光看向她，脑海中闪过她缝护膝的模样、提建议时的谨慎，本想拒绝的话转了弯。
“外祖母所言极是，孙儿记下了。”
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总算开窍了。
晏子顾陪她吃过晚膳，她叮嘱几句后就走了，书房重归安静。
叶安宁正弯腰收拾碗筷，晏子顾低头翻着案上公文，状似不经意地随口问道。
“前日打理书架，有没有见着顶层的旧匣？”
她心头一紧，面上却从容躬身。
“回大人，奴婢只整理了中层书卷，未动顶层物件。”
晏子顾抬眼扫她一下，眸色微深，没再追问，转而道。
“方才外祖母的话你也听见了。府中需个掌事贴身伺候，你办事稳妥，若担此职，身份体面些，不必再做杂役。”
在他看来，身为丞相，让她做妾己是莫大恩宠，日后定保她无忧。
叶安宁指尖微顿，攥着围裙边角，眼神闪躲着盯向自己的鞋尖，起身躬身时手指还无意识抠着袖口，语气带几分惶恐。
“大人是嫌奴婢做得不好？奴婢不懂这些规矩，先前也是这般照料大人。往后定更仔细，只求好好当差，不被赶出府就好，若是哪里错了，奴婢甘愿受罚。”
她故意装出乡女的质朴局促，掩去眼底的清明。
还不够，让她做妾？
她不要。
晏子顾一愣，没料到她没领会，却碍于身份不便明说，只淡淡道。
“你明白就好，去把公文按年月整理了。”
“是，大人。”
叶安宁垂首退下，踏出书房的刹那，局促褪去，只剩冷冽决绝。
她扶着廊柱，悄悄抬手按在胸口——那里藏着爹娘留下的半块旧布，指尖着粗糙的纹路。
廊外寒风卷着枯菊打在柱上，叶安宁望着静思堂窗纸上晏子顾的剪影，指节攥得发白。
无论前路多险，她都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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