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书房内的烛火却依旧明亮。
叶安宁端着刚沏好的菊花茶轻手轻脚进门，晏子顾正俯身批公务，狼毫笔在宣纸上落下遒劲的字迹，案上堆叠的公文足有半尺高。
她将茶盏放在案角的暖炉边温着，刚转身想退到外间候着，堂门却被人悄无声息地推开。
一名身着月白绫罗裙的女子走了进来，她蒙着面纱，虽然看不清面容，一双眼睛却是看一眼就会被勾魂的程度。
鬓边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身姿窈窕，气质华贵，显然不是府中婢女。
更让叶安宁诧异的是，这女子进门时，守门侍卫皆躬身垂首，连一旁侍立的管家都噤声站在原地，不敢上前搭话。
叶安宁心头一紧，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正要开口呵斥“何人竟敢擅闯主院”。
晏子顾却头也没抬地沉声道：“退下。”
他的语气没有波澜，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叶安宁愣在原地，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态度说话，她指尖攥紧了袖口，终究还是躬身应了声“是”。
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只是关门的瞬间，她瞥见那女子走到案边，语气亲昵地说了句什么，晏子顾竟停下了笔。
她站在廊下，寒风卷着寒意吹得脸颊发疼，心里满是疑惑。
正思忖间，不远处的拐角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是两个洒扫婢女在闲聊。
“方才那女子又来了？看着衣着气度，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可不是嘛，差不多每个月都来一次，不管大人多忙，都会屏退下人见她。上次她走时，暗卫都远远跟着护送呢！”
“你说这女子到底是谁啊？大人素来厌弃女子近身，偏对她例外。”
“小声点！别乱猜，大人的事咱们可管不着，只当没看见就是了。”
叶安宁躲在柱子后，心脏猛地一缩。
“每月来访”“暗卫护送”“例外”。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更让她好奇这女子的身份——能让晏子顾如此特殊对待，绝非普通人。
果然，墨字说的仇踪，应该只有那位了。
屋内。
“子顾哥哥，想不想玖玖啊？”
她娇笑着取下面纱，露出堪比国色的面容，可晏子顾却跟见到寻常人一般淡定。
她有些生气，走过来想抱他，却被他躲开。
他轻飘飘的瞥了她一眼，她觉得无趣便老实的坐下。
他练着字迹，好像不在意的开口。
“红袖招的事你怎么解释？”
女子无所谓的翻来覆去的看着自己的纤芊玉手，然后开口。
“你不是最讨厌你那个父亲吗？我只是想帮你铲除他罢了。”
他墨下的笔停住，抬头看她，眼神锐利且冰冷。
“苏玖玖，别跟我耍心眼。”
她笑了，随即开始撒娇起来。
“子顾哥哥，我真的没有。”
他知道她不会说出来，但他也知道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无非就是想通过张松抓到他一点把柄罢了。
可是她不知道，他没有把柄。
…
她耐着性子在廊下守了近一个时辰，才见那月白裙女子从堂内出来，晏子顾竟亲自送到了门口，低声嘱咐了几句。
女子颔首娇笑后，便乘着一顶遮得严严实实的软轿离开了。
叶安宁目光紧追，赫然瞥见轿帘边角绣着一朵极淡的玉兰花。
当年苏家小姐苏玖玖在京中赴宴时，帕子、裙摆上皆是这同款绣纹，彼时苏家权势滔天，这纹样在京城无人敢仿。
再加上刚刚的墨字，她有八成的确定这是她的仇人苏玖玖。
那个一句爱吃荔枝，让她全家被迫种荔枝的罪魁祸首。
她闭眼深呼吸了口气，才调整好内心的暴怒。
待晏子顾回了堂内，叶安宁才敢悄悄徘徊在书房外。
第二日午后，她趁着管家被仆役叫去处置府中杂事，提着食盒以送点心为由溜进了书房。
她将食盒轻放在外间案上，随手拿起一块糕点捧着作幌子，踮脚挪进内间书架区。
这里是丞相处理公务的重地，她不敢久留，只盯着书架顶层的隐蔽角落翻找——昨日瞥见晏子顾曾在此处取过东西。
翻找间，阿秋lh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叶安宁心头一紧，连忙蹲下身躲在书架后，大气都不敢喘。
首到脚步声远去才敢扶着书架起身，手心己沁满冷汗。
她又翻了许久，终于在一摞旧书最底层，触到一个紫檀木匣。
叶安宁取出帕子垫在手上，轻轻打开木匣，里面藏着一张泛黄的画像。
画像上是一对年轻男女，男子眉目青涩却难掩英气，正是未及弱冠的晏子顾。
女子笑靥如花，眉眼间的娇俏和气质与昨晚的人一模一样。
画像背面题着一行小字：“玖玖生辰，子顾题。”
苏玖玖。
果然是她。
叶安宁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口像被巨石狠狠压住，爹娘悬梁自尽的画面，与苏玖玖的笑脸轰然重叠。
她踉跄着扶住书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竟溢出一丝淡淡的血丝。
昨夜怒气横生的火全部累积到了今日。
她扶着书架缓了许久，掏出怀中帕子擦去嘴角血丝，帕子上的淡红痕迹刺得她眼眶发酸。
恨意压过生理疼痛，她咬牙伸手，用帕子垫着从木匣底层翻出一封晏子顾的未寄信，字迹陈旧，信中隐约提及。
“玖玖那边需妥帖安置，江南之事虽有纷扰，却是借力之机”。
这正是害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结合线索，加之这几日的打听，叶安宁拼出前因——
苏玖玖与晏子顾青梅竹马，苏父因晏子顾彼时未科举、仅是西品小官之子，想送她入宫。
苏玖玖曾夜往晏府哭诉，被晏子顾劝服。
入宫后她凭苏家势力和帝宠升贵妃，晏子顾则不久后中状元官至丞相，之后二人定下每月一会的约定，既有旧情，更掺着权势帮扶。
皇帝知道吗？
自己的妃子和大臣私会？
好大一顶“帽子”啊，这晏子顾真的是——
胆大包天！
“咳咳……”
叶安宁捂着胸口，那股子恨的心脏疼痛的感觉又袭来。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想要依靠的人竟是仇人的青梅竹马。
原本她只想借晏子顾的权柄查罪证、报仇，从没想过逾矩，可如今她知道这条路走不通了，因为——
晏子顾绝不会对青梅竹马下手！
她攥紧贴身藏着的、爹娘留下的半块旧布，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着布上母亲生前缝补的熟悉针脚，泪水终于砸在布上。内心激烈挣扎。
一个大胆的念头终究萌生——
苏玖玖爱慕晏子顾多年，若能让他倾心于自己，既能借权追查线索、和妹妹团聚，更能让苏玖玖尝到心爱的人被抢走的滋味，这便是最狠的报复！
叶安宁擦干眼泪，眼底的脆弱被决绝彻底取代。
她按原折痕叠好书信，将画像正面朝内放回木匣，抬手掸去木匣边缘的浮尘，才轻手轻脚退出书房。
出门时，她顺手将手中的糕点放回外间食盒，盖好盒盖轻放在廊下石桌上，按规矩交由仆役处置，而后垂首站定。
刚拐过廊角，就见晏子顾的身影从另一端走来，她心头一紧，连忙躬身行礼。
晏子顾目光扫过她泛红的眼角，又不经意瞥了眼书房方向，指尖轻触袖中暗卫传来的字条——
“叶姑娘曾入书房”。
他顿了顿才淡淡开口，目光在她攥紧的掌心停留半秒。
“点心放下，去打理院中的菊花。”
“是。”
叶安宁躬身应下，看着他走进书房的背影，掌心的冷汗愈发冰凉。
书房门关上的瞬间，晏子顾抬手抚过书架顶层那摞旧书，指尖在木匣位置轻顿片刻，眸色沉沉地收回手，走到案前坐下。
看见了吧应该，也怪他，收拾干净了那么多，却忘记了那幅遗忘很久的画。
寒风卷着枯黄落叶与几瓣枯菊打在廊柱上，细碎声响如父母临终叹息。
叶安宁浑身微颤，望着静思堂窗纸上晏子顾的剪影，指节攥得发白。
那曾是她的希望，此刻却是复仇棋局的关键子。
命运的安排，果然是命运，让她不得不跟随着命运走！
荆棘遍布，她却再无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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