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日子，月圆之夜成了大蟑螂和南笙之间心照不宣的仪式。白面包如同灰色绝望中偶尔渗入的雪白蜜糖，被大蟑螂谨慎分发出去，在贫民窟的阴影里，悄悄滋养着关于“阴影守护者”的传说。
大蟑螂的救济行动愈发熟练。她像黑暗中的园丁，精准地将养分滴灌在最干涸的根系上。但她没注意到，一双敏锐的眼睛早己在黑暗中注视了很久。
牢雾，一个在铁匠铺化为灰烬后失去一切的少年，像这片区域的许多幸存者一样，拥有野兽般的首觉和对环境极端的敏感。他首先留意到的，是那些过于洁净的白面包碎块。
那是一个清晨，他看见隔壁棚屋里咳血多日、被所有人认为必死无疑的老铁匠，竟颤巍巍地坐了起来，手里攥着一小块雪白的食物。那白色在灰暗的棚屋里格外刺眼，与周围的肮脏格格不入。
“哪来的？”牢雾嘶哑地问。
老铁匠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是……是地底精灵的恩赐。”
牢雾不信精灵，但他记住了这个细节。
接下来的日子，他开始暗中观察。他发现那些深夜异常活跃的蟑螂不再漫无目的地爬行，而是沿着固定路线快速移动，仿佛在执行任务。更奇怪的是，这些蟑螂出没的路径，往往与随后出现的白面包碎块位置吻合。
最重要的是，他注意到了那个被称作“大蟑螂”的女孩。
他见过她在垃圾堆里翻找时的狠厉与敏捷，也瞥见过她凝视食物时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属于单纯饥饿者的复杂神色。起初，他只当她是个更机灵的求生者。
但连续几次，他发现自己关注的那个带着双胞胎、濒临饿死的寡妇，总能在绝境时获得救命的食物。而每一次，他都能在附近捕捉到那个瘦小身影的踪迹，或看到几只油亮的蟑螂迅速消失在缝隙里。
好奇心与模糊的期盼驱使牢雾开始跟踪。他利用对地形和阴影的熟悉，远远吊着，像一道真正的幽灵。
一个月圆之夜，他潜伏在贵族区边缘的阴影里，亲眼目睹了震惊的一幕：戴尔公爵之子南笙颤抖着将包裹放进狐狸洞，随后仓皇逃走。不久后，大蟑螂从阴影中出现，取走了包裹。
谜团的一角被揭开了。
接下来的几晚，牢雾的观察更加深入。他看见大蟑螂如何用蟑螂当哨兵，如何在宵禁后融入黑暗，如何迅速放下食物，不带怜悯，更像一种沉默的交换——用食物换取某种支撑。
在一个雾气浓重的深夜，当大蟑螂完成分发返回下水道时，牢雾判断时机成熟了。他没有在她外出时拦截，而是选择在她巢穴的必经之路——一段干燥的管道里等待。
下水道入口合拢，大蟑螂习惯性地放松神经。这个黑暗潮湿的地方，比上面的世界更让她安心。她沿着熟悉的路径前行，脚步声在管道中轻微回响。
然后，她猛地停住了脚步。
在“房间”入口不远处的阴影里，靠着斑驳的管壁坐着一个身影——正是那个脸上带疤、眼神如淬火铁的少年。他没有隐藏，仿佛等了很久，手里没有武器，身边放着一个用干净叶子包裹的东西。
大蟑螂瞬间进入战斗状态，身体低伏，喉咙里发出警告的嘶鸣。几乎同时，无数蟑螂从缝隙中涌出，在她身前形成一道蠕动的威胁屏障，甲壳泛着油光，触须高频颤动，发出令人不安的窸窣声。
牢雾没有动，甚至没立刻站起来。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审视着她，没有敌意。
“我观察你很久了，”牢雾开口，声音在管道里有些低沉，“你把食物分给别人。”
大蟑螂死死盯着他，像一只受惊却危险的幼兽，没有回应。她的手指微微弯曲，随时准备发出攻击指令。
“尤其是白面包，”牢雾继续说，目光扫过她护住的铁罐，“那不像是垃圾堆里能找到的。”
大蟑螂的心沉了下去，秘密被窥破的恐慌让她几乎要驱使蟑螂攻击。她能感觉到心脏剧烈跳动。
“别紧张，”牢雾看穿了她的杀意，缓缓举起双手示意无害，“如果我想动手，你早就被卫兵带走了。”他顿了顿，指向叶子包裹，“老铁匠的咳嗽好多了，他让我谢谢你。我这里有一点盐，还算干净。或许……可以交换一点信息？”
大蟑螂依旧沉默，但紧绷的肩线微微放松。盐是稀缺物资，而他说的是“交换”，不是“施舍”。
“你一个人做不了太多，”牢雾的声音平静却有分量，“就像用一杯水浇灭森林大火。你需要帮手，一个不只是恐惧你或感激你的人。”
他慢慢站起身，保持着安全距离：“我叫牢雾，以前是铁匠铺学徒，现在……什么都不是。但我有眼睛，有脑子，而且，”他深吸一口气，“我懂得一些不常见的东西。比如，如何让贵族少爷产生更有用的情绪。”
他抬起手，指尖快速划过一个奇异的符号。没有光，没有声音，但大蟑螂感觉到空气泛起一丝冰冷的涟漪。一只爬向牢雾的蟑螂突然僵住，开始怪异地重复左上扭动、右下摆动的动作，三西次后才恢复正常，快速爬开。
“一个小把戏，”牢雾放下手，脸色略显苍白，“叫‘左上右下’。用在人身上，足以毁掉一个人的体面。”
大蟑螂看着那只蟑螂，又看向牢雾，眼中警惕未消，却多了难以置信和冰冷的兴趣。这个少年展示的力量，和她的能力一样诡异而真实。
“你想怎么样？”她的语气多了几分探究。
“合作，”牢雾目光坦诚，“同盟。你掌控地下和这些‘小东西’，我提供策略和我的‘小把戏’。我们联手，或许能让这杯水变成细雨，让更多人撑下去，甚至找到出路。”
他指着地上的盐：“这是诚意。”
下水道里只有水滴声和蟑螂的窸窣声。大蟑螂看着牢雾眼中的冷静、怒火与清醒，意识到他或许是来增加她拥有的东西，而非抢夺。
漫长的沉默后，大蟑螂微微偏头。随着这个动作，蟑螂屏障缓缓分开，让出通往“房间”的路。蟑螂退到阴影处，触须仍保持警惕。
“进来谈吧，”她嘶哑地开口，“……同盟。”
牢雾眼中闪过一丝放松，拿起盐，跟上了那个瘦小却仿佛背负着地下世界的身影。
大蟑螂的“房间”比牢雾想象的简陋却有序。墙上的刻痕记录时间，铁罐小心放置在干燥处，干草也整理得平整。这里不像流浪者的窝，更像一个据点。
大蟑螂在破布垫上坐下，示意牢雾对面坐。她打开铁罐，里面有黑面包、干酪和小半块白面包。她犹豫了一下，掰下一小块递给牢雾。
“贡品。”她简单地说。
牢雾接过，仔细看着：“是戴尔公爵家厨房的水准。”
“你懂这个？”
“以前给贵族修理东西时见过。”牢雾将面包放进口袋，“省着点，能换些别的。”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两人交换了信息。大蟑螂讲述了与南笙的相遇和威慑过程，牢雾则分享了对贵族行事逻辑的理解，以及“左上右下”的效果、时长和限制。
“最多三分钟，”牢雾坦白，“每次使用后需休息一个时辰。它不能真正控制人，却能制造恐慌。”
“足够了，”大蟑螂的眼睛在黑暗中闪光，“恐惧不需要太久，只需要真实。”
黎明的微光渗入下水道时，他们达成了初步协议：牢雾作为军师，帮助大蟑螂利用南笙获取信息和物资；大蟑螂则提供庇护和地下网络控制权。
“下一次月圆之夜，”牢雾离开前说，“我们要改变策略。不能只吓唬他送面包，要让他相信，服从你不仅能避免灾祸，还能获得‘蟑螂王’的庇护和特殊身份。”
大蟑螂点点头，开始理解“更有用的情绪”的含义。
牢雾离开后，大蟑螂独自坐在黑暗中。她看着铁罐里的白面包，第一次觉得改变命运的机会或许真的来了。
她轻轻敲击墙壁，几只蟑螂立刻出现。她发出低沉的嗡鸣，指令它们监视牢雾，却不打扰。
信任需要时间，而在这片黑暗中，谨慎是生存的第一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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