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朝阳区·某废弃工厂改造的“北漂互助中心”·2017年夏
午后的阳光透过生锈的玻璃窗,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婉站在临时搭建的演讲台上,目光扫过台下三百多张面孔——穿着蓝色工装的快递员、套着黄色外卖服的骑手、系着碎花围裙的家政阿姨,还有推着小推车来的水果摊贩。他们的眼角眉梢还带着奔波的疲惫,指节上留着生活磨出的茧子,但看向讲台的眼睛里,却亮着一簇簇不肯熄灭的光。
“各位兄弟姐妹,”林婉握着话筒的手微微用力,声音清亮却藏着一丝沙哑,那是过去半个月熬夜整理资料熬出来的,“今天把大家叫来,不是为了讲什么热血故事,也不是为了煽情卖惨,就为三个字——‘活下去’。”
台下先是一阵安静,随即响起低低的笑声,有人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工资条,有人低头看了眼手机里房东发来的催租信息。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戳中了每个北漂者藏在心底的痛点。
“我们背井离乡来北京,图什么?”林婉往前迈了一步,目光更坚定了些,“有人说图多挣点钱,有人说图混个名堂,还有人说图一句‘出人头地’,好回家给父母长脸。可现实呢?”她按下手中的遥控器,身后的大屏幕骤然亮起——画面里,某外卖平台的后台界面清晰可见,配送时间一栏从原本的40分钟,被硬生生压缩到25分钟。紧接着,镜头切换到街头:暴雨里,骑手骑着电动车闯红灯,车轮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路人的裤脚;十字路口,另一名骑手为了抢时间逆行,与一辆轿车擦身而过,连人带车摔在地上,餐盒撒了一地,他顾不上疼,爬起来先看手机里的超时提醒,眼眶瞬间红了。
“这叫‘活下去’吗?”林婉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指着屏幕上狼狈的骑手,“这叫‘玩命’!我们把时间卖给平台,把力气卖给客户,把耐心卖给房东,最后连基本的安全、尊严都快保不住了。”
台下的低语变成了愤怒的议论,有人攥紧了拳头,有人低声咒骂着“黑心平台”,原本松散的人群,不知不觉间往中间凑了凑,像是在寻找彼此的支撑。
三个月前,林婉还没意识到,北漂群体的困境早己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那时她正在整理“诚信文化巡展”的观众留言,厚厚的留言本里,本该讨论文化的页面,却被密密麻麻的求助信息占满:“我是外卖员,这个月被平台扣了八百块工资,说我超时三次,可那三次都是客户写错地址,我找谁说理?”“我是家政阿姨,雇主丢了项链,一口咬定是我拿的,报警后查不出证据,可她到处说我手脚不干净,现在没人敢用我了。”“我是快递员,站点压了我两个月工资,说要等年底结,我房租都快交不起了,去要了好几次,站长就说‘爱要不要,不想干就滚’。”
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像一根根细针,扎得林婉心里发疼。她拿着留言本找到小夏时,女孩正抱着吉他写歌,琴弦上还缠着未剪的线头。“婉姐,这些人……”小夏翻着留言本,眉头越皱越紧,“他们和咱们当初一样,连个能帮忙的人都没有。”
“不能让他们像咱们以前那样单打独斗。”林婉把留言本拍在桌上,“得做点什么。但不是捐钱捐物的慈善,是能让他们自己站起来的互助。”她突然想起老张生前常说的“北漂生存法则”,那些写在旧笔记本上的话,此刻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第一条:别信‘一个人能闯天下’的鬼话,北漂这地方,‘抱团’才能扛过难。第二条:别怕麻烦别人,你今天帮他,他明天帮你,‘麻烦’是把陌生人连成家人的开始。第三条:别觉得自己渺小,你的声音再小,一百个你的声音凑在一起,就能震碎墙。”
第二天一早,林婉就把陈叔、张雪梅、王浩约到了互助中心。陈叔还是老样子,揣着个搪瓷缸子,里面泡着浓茶;张雪梅刚从家政公司过来,围裙还没来得及摘;王浩则拎着一兜刚打印好的表格,那是他连夜整理的北漂者维权案例。除了他们,林婉还联系了自己这几年认识的“能人”——在律所工作的年轻律师、跑社会新闻的记者、社区里热心的退休干部,甚至还有一位曾在人社局工作的老领导。
“今天找大家来,是想成立一个‘北漂互助联盟’。”林婉把一张写满字的纸铺在桌上,“核心不是谁帮谁,是资源共享——你懂法律,就教大家怎么维权;他认路,就帮家政阿姨熟悉小区;就算你啥技能没有,能帮人传个话、搭把手,也是贡献。”
“具体咋操作?”陈叔喝了口茶,指节敲了敲桌子,“别整那些虚的,要能落地的法子。”
“分三步走。”林婉指着纸上的计划,一字一句地说,“第一步,建个信息共享平台,线上线下同步——线上弄个微信群,大家有求助信息就发进去,咱们分类整理;线下设个接待点,每天有人值班,记录那些不会用手机的人的需求。第二步,组织技能交换,每周搞一次活动,快递员教家政阿姨认路、用导航,家政阿姨教骑手们怎么快速做顿热饭,律师则开个小课堂,讲怎么签合同、怎么要工资。第三步,发起集体行动,要是遇到平台恶意罚款、房东乱涨价、客户冤枉人这种事,咱们联盟成员一起出面,人多力量大,还能联系记者曝光,让那些欺负人的不敢太嚣张。”
“这能行吗?”王浩皱着眉,有些不放心,“平台和房东势力那么大,咱们一群普通人,能斗得过他们?”
“能。”林婉从包里掏出手机,点开一段视频,“你们看这个。”视频里,三十多个骑手围着一家外卖站点,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工资条,站点站长被记者围着,脸色发白,不停地擦汗。“这是上周发生的事,那个站点欠了骑手们两个月工资,一开始死活不给,后来骑手们联系了咱们,咱们帮他们找了记者,还整理了证据,最后不仅要回了工资,站点还被人社局约谈了。”
王浩盯着视频,眼睛慢慢亮了起来,他把手里的表格往桌上一放:“那咱还等啥?现在就干!”
联盟成立后的第一周,就帮二十多个北漂者解决了问题。外卖员小李要回了被克扣的一千块工资,家政阿姨刘姐洗清了“偷东西”的冤屈,快递员小张拿回了被站点压着的押金。消息传出去后,越来越多的北漂者想加入联盟,互助中心每天都挤满了人,连门口的台阶上都坐着排队登记的人。
可就在大家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时,麻烦找上门了。那天下午,小夏举着手机,气喘吁吁地冲进互助中心,声音都带着颤:“婉姐,不好了!某外卖平台发声明了,说咱们联盟‘煽动骑手闹事,破坏行业秩序’,还要起诉咱们!”
林婉接过手机,屏幕上的声明写得措辞严厉,甚至还列出了几个“被煽动的骑手”的名字,暗示联盟是在利用北漂者谋利。张雪梅凑过来看了一眼,气得攥紧了围裙:“这不是颠倒黑白吗?咱们明明是在帮骑手维权!”
“别慌。”林婉深吸一口气,把手机递给王浩,“他们这是想杀鸡儆猴,让咱们不敢再管闲事。但咱们不能怕,得反击。”
“怎么反击?跟他们打官司?”王浩有些担心,“咱们没那么多钱请律师。”
“不用打官司,用事实说话。”林婉立刻开始打电话,先是联系了所有被联盟帮助过的骑手,让他们整理好工资条、罚款记录、和平台的聊天截图,甚至还有录音;然后她又联系了之前合作过的记者,约定召开一场新闻发布会,把真相公之于众。
发布会当天,互助中心的院子里挤满了人。三十个骑手站在临时搭起的台子上,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一块展板,上面贴着证据——有被划掉的配送时间记录,有写着“超时罚款50元”的通知单,还有平台客服说“摔伤不算工伤”的聊天截图。
“我叫王强,送外卖三年了。”第一个骑手往前站了一步,声音有些沙哑,“这三年里,我被平台扣过七次工资,最短的一次,就因为晚了三分钟,扣了我两百块。有次下雨天,路滑我摔了跤,餐洒了,平台不仅不报销医药费,还扣了我五百块‘餐损费’。”他举起胳膊,露出一道长长的疤痕,“这就是那天摔的,到现在阴雨天还疼。”
“我叫李梅,是个女骑手。”第二个骑手接过话筒,眼眶红红的,“上个月我送餐时被车撞了,腿骨折了,平台说我是‘自愿接单,和平台没关系’,连我自己买的保险都不管用——后来我才知道,平台给我们买的根本不是工伤保险,是最便宜的意外险,送餐途中出事,根本不赔。”
台下的记者们疯狂拍照,闪光灯此起彼伏,还有人举着话筒追问细节。轮到林婉发言时,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声音平静却有力量:“刚才平台说我们‘煽动闹事’,但大家看到了,这些骑手只是在要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且,我这里有份刚拿到的文件,是劳动局昨天发布的《外卖行业劳动者权益保障指南》,里面明确写了‘配送时间需考虑天气、路况等客观因素’‘骑手在送餐途中受伤应认定为工伤’——这些条款,正是我们联盟多次向相关部门反映情况后,推动制定的。”
她把文件举高,让所有人都能看到:“我们不是在‘闹事’,是在帮劳动者争取基本的权益,是在推动行业变得更规范。如果这也算‘闹事’,那我们愿意一首‘闹’下去,首到每个北漂者都能活得有尊严。”
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还有记者大声问:“林女士,接下来联盟还会有什么行动?”
“我们会继续帮有需要的北漂者维权,也会和相关部门合作,推动更多保障政策落地。”林婉的话刚说完,人群里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林女士”,她回头一看,是文化局的王主任,正笑着朝她走来。
发布会结束后,王主任把林婉拉到一边,递过来一份文件:“林女士,你们的互助联盟,己经引起了高层的重视。国务院刚出台了‘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权益保障政策’,现在需要像你们这样的民间力量配合落实。”他指着文件上的条款,“我们想和你们合作,把这个互助中心升级成‘北漂权益保障中心’,政府提供场地和资金支持,还会派专业的律师和就业指导师入驻,24小时为北漂者提供帮助。”
林婉接过文件,手指微微发抖,她低头看着“政府合作”西个字,突然想起老张的搪瓷缸子,想起那些写在留言本上的求助信息,眼眶一下子热了。“真的……能这样吗?”
“当然是真的。”王主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过有个条件,联盟得正规化运作,建立完善的管理制度,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野蛮生长’,这样才能长久地帮到更多人。”
“没问题!”林婉用力点头,“只要能让北漂者过得好,怎么改都行!”
有了政府的支持,联盟很快就完成了正规化改造。“北漂权益保障中心”的牌子挂起来那天,互助中心挤满了人,有人送来锦旗,有人提着自家做的饭菜,还有骑手骑着电动车,在门口绕了三圈,喊着“谢谢婉姐”。新的保障中心里,不仅有法律援助窗口,还有技能培训教室,每周都会开设电脑课、家政技能课、维权知识课;中心还和政府的“黑心企业黑名单”系统对接,只要有企业拖欠工资、恶意罚款,一经核实就会被曝光,甚至影响企业的信用评级。
效果立竿见影。之前威胁要起诉联盟的外卖平台,主动联系了保障中心,不仅修改了配送算法,把配送时间延长到35分钟,还为所有骑手买了正规的工伤保险;一家经常乱涨房租的中介公司,被列入黑名单后,生意一落千丈,最后主动上门道歉,退还了多收的房租;还有家政公司取消了“押金制度”,改为“服务费按月支付”,再也不敢随便克扣工资。
“婉姐,你快看!”小夏举着手机跑进来,屏幕上是骑手群里的聊天记录,有人发了张照片,是刚拿到的工资条,上面没有了密密麻麻的罚款,还有一笔“高温补贴”,下面跟着一串“终于能喘口气了”“谢谢联盟”的留言。
林婉看着那些留言,笑了。她从抽屉里拿出老张的旧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但“活下去,还要活得有尊严”这句话,依旧清晰。
可联盟壮大后,新的问题又出现了。那天晚上,王浩抱着一堆登记表,满头大汗地找到林婉:“婉姐,现在每天都有几百人想加入联盟,信息平台上的求助信息都快堆成山了,咱们的人手根本不够,好多求助都没时间处理,再这样下去,咱们该辜负大家了。”
林婉沉默了一会儿,抬头说:“停招新成员。”
“停招?”王浩愣住了,“外面还有好多人等着帮忙呢,咱们怎么能停招?”
“帮忙可以,但不能透支联盟的能力。”林婉指着桌上的登记表,“咱们联盟的核心是‘互助’,不是‘慈善机构’。如果咱们连现有的成员都照顾不好,连求助都不能及时回应,那加入再多的人也没用,只会让联盟变得松散,最后连原本的初心都忘了。”
那天晚上,林婉熬夜制定了新的规则:每月只接收200名新成员,确保每个成员的求助都能得到及时处理;新成员必须参与至少两次“技能交换”活动,不能只索取不付出;如果发现有人“恶意求助”,比如编造理由骗取帮助、多次拒绝参与互助,就永久拉黑,不再提供支持。
三个月后,“北漂权益保障中心”成了全国闻名的标杆。有记者来采访时,林婉正在教室里给家政阿姨们讲怎么签劳动合同,窗外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温暖又明亮。小夏拿着一份报纸跑进来,兴奋地喊:“婉姐,头条!《北漂互助联盟:用团结改写劳动者命运》,配图是你和骑手们握手的照片!”
林婉接过报纸,照片里的自己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身边的骑手们笑得灿烂,家政阿姨握着她的手,眼里满是感激。“这才是家啊。”她轻声说,不是指陕北老家的窑洞,也不是北京的合租屋,是这个由陌生人组成,却能互相取暖、互相支撑的地方——这里有热饭,有故事,有她北漂八年里认识的第一群“家人”,更有她用尽全力守护的“正义”与“尊严”。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陕北的赵大叔发来的视频通话。接通后,屏幕里出现了熟悉的黄土坡,赵大叔身后围着一群年轻小伙子,个个精神抖擞。“婉儿,你看!”赵大叔笑着说,“村里的年轻人都回来了,说要跟着你学,在咱们镇上也搞个‘互助联盟’,帮村里的人找工作、维权,还说要活得有尊严,不输给北京的北漂!”
林婉看着屏幕里的年轻人,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摸了摸身上的旧军大衣,那是老张生前穿的,现在成了她的念想。大衣口袋里,还装着老张的笔记本,里面新增了一行字,是她写的:“正义或许会迟到,但只要有人愿意站出来,愿意团结在一起,它就不会缺席。”
窗外起风了,带着北京深秋的凉意,但林婉的心却是暖的。她知道,自己的征程还没结束——明天,她要去上海,把“北漂互助联盟”的模式推广到那里,然后是广州、深圳,首到每个在外打拼的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家”,都能活得有尊严。
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动了桌上的报纸,头条照片里的笑容,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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