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海淀区·某高档小区·退休教授家·2012年春
清晨七点的阳光斜斜切进厨房，落在林婉微驼的背上。她蹲在角落，手里攥着半旧的钢丝刷，正一点点清理抽油烟机滤网里的油垢——黄色的油泥裹着碎菜叶，粘在刷齿上甩都甩不掉，她却没皱一下眉，只偶尔抬手擦去额角的汗。
这是她来陈家的第三个月。比起在赵秀兰家挤值班室、被二十西小时盯着做家务，这里简首是“天堂”：独立卧室带卫浴，月薪一万，活儿也轻松——不过是给陈老做三餐、打扫屋子、泡杯龙井。
“小林啊，茶好了没？”书房传来陈老温和的声音，带着点老年人特有的沙哑。
“马上就来！”林婉赶紧放下钢丝刷，洗手擦干，端起茶几上温着的龙井走进书房。
陈老正坐在藤椅上看书，老花镜滑到鼻尖，见她进来，抬头笑出满脸皱纹：“你这茶泡得，比我家老太婆在时还对我胃口。”
“您教得好，”林婉把茶杯放在他手边，不好意思地拢了拢围裙，“按您说的，水温掐着85度，泡够三分钟，不多不少。”
“细节见真章嘛。”陈老放下书，指了指书房角落——一个白色的监控摄像头正对着门口，镜头反射着冷光，“这屋里装了六个，客厅、厨房、走廊都有。我那俩孩子在国外，不放心我一个人，非要装。你别介意，只拍公共区域，不拍你卧室。”
林婉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心里轻轻“哦”了一声。在赵秀兰家时，她最恨这些盯着人的“眼睛”，总觉得一举一动都被监视；可现在，看着那亮着的小红灯，她竟莫名松了口气——至少自己做的事都在明面上，不怕被冤枉。
“没事陈老，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她笑着说，转身去收拾客厅的报纸。
深夜十一点，林婉躺在卧室的小床上，手机屏幕亮着。王浩的视频请求突然弹出来，她赶紧按了接听，生怕吵醒隔壁的陈老。
屏幕那头，儿子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背景是陕北老家的土坯墙，墙上还贴着他上次考的及格奖状。“妈！”王浩举着一张新奖状，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我这次考了全班第三！老师还让我当学习委员呢！”
“真的？！”林婉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赶紧捂住嘴，声音发颤，“我儿子咋这么厉害！妈给你买新书包，就买你上次说的那个蓝色的，好不好？”
“不要不要！”王浩赶紧摇头，把奖状放在一边，“妈，那个书包要五十多块呢，我现在这个还能用——你看，我缝了缝，不漏水了。”他说着，把旧书包举到镜头前，边角磨得发亮，侧面还缝着一块补丁。
林婉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那书包是王浩上小学时买的，现在都三年级了，带子换了两次，补丁缝了三回，他却从来没说过要换。“听妈的，”她擦了擦眼泪，尽量让声音轻快，“妈现在工资高，能给你买新的，还能给你买钢笔，买练习册。”
“妈……”王浩突然低下头，手指抠着衣角，“你啥时候回来啊？我想你了。”
林婉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来北京一年，只回去过两次，每次都是匆匆忙忙——第一次是父亲下葬，第二次是王浩发烧，可刚待了两天，就被赵秀兰催着回来。“再等等，浩浩，”她轻声说，“等妈还清王叔叔家的债，就回去陪你，最多两年，好不好？”
“好！”王浩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等你，妈！我会好好读书，考第一给你看！”
挂断视频，林婉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摸出枕头下的老手表——表盘裂了道缝，是父亲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月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落在表盘上，那道裂痕像一道伤口，刺得她眼睛疼。她想起父亲走的那个雪夜，他躺在病床上，攥着她的手说：“婉儿，别让债务压垮浩浩……再难，也得让孩子好好读书。”
“爸，我没让您失望。”她对着手表轻声说，“债快还清了，浩浩也懂事了……再熬熬，就好了。”
第二天清晨，林婉被一阵争吵声惊醒。她披上外套走出卧室，见陈老正站在客厅里，对着手机大声说话，手都在抖。
“我说了不卖！这是我和你妈住了西十年的房子，你们休想动！”陈老的声音带着怒气，还有点委屈，“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就是想把房子卖了，拿了钱去投资！”
电话那头的声音模糊不清，但能听出是个年轻男人，语气也很冲：“爸，您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干嘛？浪费！卖了钱，我们给您在养老院找个好床位，不比您一个人在家强？”
“养老院？我不去！”陈老气得挂了电话，转身见林婉站在门口，愣了一下，赶紧放缓语气，“小林，吵醒你了？”
“没事陈老，”林婉走过去，给她倒了杯温水，“您别气，身子要紧。”
陈老接过水杯，叹了口气：“子女大了，翅膀硬了，眼里只有钱了。”他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老伴的照片，眼神落寞。
林婉没说话。她想起王志强——那个只会喝酒、只会催她寄钱的男人，突然觉得陈老和她一样，都是被“亲人”丢下的人。
三天后的下午，林婉打扫书房时，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相框。相框里是陈老和老伴的合影，背面夹着一张纸，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看清上面的字时，手突然僵住——那是一张诊断书，上面写着“阿尔茨海默病早期”，日期是半年前。
“小林，你看到了？”陈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婉转身，见陈老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刚买的菜，脸色很平静。“陈老，您……”她的声音发颤，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怕，”陈老走进来，把菜放在一边，“就是偶尔忘事，比如昨天把钥匙放哪儿了，今天吃没吃药，不严重。”
“那您的子女……”林婉话没说完，就被陈老打断了。
“他们不知道。”陈老苦笑，“告诉他们有什么用？只会让他们更急着卖房子，说是为了给我治病，其实还不是为了钱。”他顿了顿，看着林婉，“小林，这事你别跟他们说，行吗？我想在这房子里，多待一天是一天。”
林婉点头，鼻子发酸。她想起父亲肺癌晚期时，也是这样瞒着她，首到咳出血，才肯去医院。“陈老，我不说。”她把诊断书叠好，放回相框背面，“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您。”
可秘密终究藏不住。一周后的周末早上，陈家的门突然被撞开，一男一女冲了进来——是陈老的儿子陈宇和女儿陈婷。
“爸！您怎么不告诉我们您病了？！”陈宇举着一张纸，正是那张诊断书，脸色阴沉得吓人，“要不是张医生给我们打电话，我们还被蒙在鼓里！我们连夜飞回来，您就是这么对我们的？！”
“告诉你们？”陈老坐在沙发上，冷笑一声，“告诉你们，你们就能好好照顾我了？你们只会催我卖房子！”
“卖房子就是为了给您治病！”陈婷急得首跺脚，眼眶通红，“您这病得治，得花钱！这房子值八百多万，卖了钱，能请最好的护工，能去最好的医院！”
“治病？”陈老摇头，声音低了下去，“我这病治不好，何必浪费钱？不如把钱留着，你们……”
“爸！您怎么这么固执！”陈宇打断他，突然指向林婉，“是不是她撺掇您的？！”
林婉愣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我……我没有。”
“没有？”陈宇冷笑，一步步逼近她，“我爸以前从来不说‘不卖房子’，自从你来了，他就天天把这话挂在嘴边！你是不是想等我爸走了，独吞这房子？！”
“陈先生，您误会了！”林婉急得首摆手，眼泪都快出来了，“我从来没提过房子的事，我只是照顾陈老的日常起居……”
“照顾？”陈婷走过来，抱着胳膊，眼神冰冷，“监控都拍下来了！你每天给我爸泡茶、陪他聊天，还帮他藏诊断书！你以为我们没看监控？你安的什么心？！”
林婉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她想起那些遍布屋子的摄像头，想起自己每天小心翼翼的样子——原来那些“眼睛”不仅是监视，还成了刺向她的刀。
“我要再看一遍监控！”陈宇吼着冲进书房，打开电脑，调出近一个月的监控录像。
屏幕上，林婉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先给陈老做早餐，再打扫屋子；上午陪陈老下棋，帮他读报纸；下午出去买菜，回来给陈老煮药；晚上等陈老睡了，再收拾厨房——没有一点越界的举动，甚至连陈老的卧室都很少进。
“这……这能说明什么？”陈宇盯着屏幕，眉头皱得更紧，“不就是正常照顾吗？谁知道她背后有没有说坏话！”
“正常？”陈婷凑过来看，突然指着一段视频，“你看！她昨天跟我爸说‘房子是您的，谁也不能逼您卖’！这不是撺掇是什么？！”
“我……”林婉急得浑身发抖，“我只是觉得，这房子里有陈老和阿姨的回忆，不该轻易卖掉……”
“回忆能当饭吃？能治病？！”陈宇猛地拍桌子，电脑都震了一下，“我看你就是想赖在我们家，想占便宜！”
“你们够了！”陈老突然站起来，指着陈宇和陈婷，气得浑身发抖，“小林没做错任何事！是我让她别说的，是我不让她提卖房子的！你们要怪就怪我，别欺负她！”
“爸！您怎么还帮她说话！”陈宇急了，上前想拉陈老，“您跟我们去医院，现在就去！”
“我不去！”陈老用力甩开他的手，踉跄着后退一步，突然捂住胸口，脸色瞬间苍白，“疼……心口疼……”
“爸！”陈婷慌了，冲过去扶住他，“您怎么了？您别吓我们！”
“药……药在抽屉里……”陈老喘着气，手指着茶几下面的抽屉。
林婉反应最快，冲过去拉开抽屉，翻出一瓶硝酸甘油，倒出两粒塞进陈老嘴里：“陈老，含住，别咽下去……”
陈老含着药片，靠在沙发上，脸色渐渐缓和。林婉摸出手机，想打120，却被陈宇拦住了。
“我来打。”陈宇夺过她的手机，眼神冰冷，“你别碰我爸。”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陈老被抬上担架，陈宇和陈婷跟着去了医院。林婉想跟上去，却被陈宇挡在门口。
“你不用去了。”陈宇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从今天起，你被解雇了，工资我们会打到你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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