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夏末的蝉鸣能把人脑袋吵炸，差一个月才十九岁的林锦煜蹲在菜市场后巷的煤球炉前，手背被滚烫的油星子烫出好几个水泡。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汗珠却顺着睫毛掉进眼睛里，刺得他首骂娘。
"锦煜！城管来了！"卖豆腐的张婶举着塑料盆从拐角冲出来，盆里没卖完的豆腐晃荡出白花花的水。林锦煜抄起生锈的铁夹就往三轮车上扑，却被脚下的麻袋绊了个踉跄，刚炸好的素鸡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穿蓝制服的人举着喇叭涌来时，林锦煜正用沾着油渍的T恤裹住祖传的铸铁炸锅。那口锅是他爹咽气前攥着的最后念想，如今锅沿还凝着暗红的血痂——三个月前国营炸货铺倒闭，老爹突发心梗栽进油锅，溅起的滚油在他手背上烙下永久的疤痕。
"小兔崽子还敢跑！"带头的胖子揪住他后领，"上个月就警告过你，无照经营知不知道？"林锦煜被拽得首咳嗽，余光瞥见三轮车斗里的五香粉罐子摇摇欲坠。那是他妈临终前留给他的配方，玻璃瓶身缠着褪色的红布条。
千钧一发之际，卖肉的王哥突然从人群里钻出来，手里拎着块滴着血水的五花肉："李队！您看这刚宰的黑猪肉，给兄弟们加个菜？"胖子瞥了眼肉，松开手时还不忘踹了脚三轮车："下不为例！"
等城管的摩托声消失在巷子尽头，林锦煜瘫坐在满地狼藉里。张婶递来块抹布，王哥帮忙捡起散落的竹签，七嘴八舌的声音混着煤球炉的焦糊味："要不租个正规摊位？""那得交多少保护费啊""你爹那手艺，去夜市说不定能行"。
他盯着掌心被铁夹勒出的红痕，突然想起老爹总说"好的炸物要会呼吸"。可现在连个安稳炸东西的地方都没有。远处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林锦煜摸了摸裤兜里皱巴巴的账本——那上面用蓝墨水写着"欠王哥肉钱876，欠张婶豆腐钱234"，字迹被汗水晕染得模糊不清。
夜幕降临时，林锦煜鬼使神差地蹬着三轮车去了夜市。霓虹灯管在头顶滋滋作响，烤串摊的油烟裹着廉价啤酒味扑面而来。他找了个角落支起锅，掏出仅剩的半包面粉，正犹豫要不要兑水时，身后突然响起个清亮的女声："你的油该换了。"
转头对上双湿漉漉的杏眼，扎马尾的姑娘穿着洗褪色的校服，怀里抱着个计算器："我叫周雨桐，会计系勤工俭学的。你这锅油反复使用超过五次，致癌物超标三倍，顾客吃出问题要赔死你。"她蹲下来戳了戳油腻的账本，"还有这个，采购价被卖香料的老周抬高了20%。"
林锦煜攥紧铁勺："关你什么事？"话音未落，斜刺里冲出三个醉醺醺的小年轻，为首的黄毛踢翻装面糊的铁皮桶："哪来的穷鬼占位置？"林锦煜还没反应过来，周雨桐突然把计算器砸在黄毛脑门上，抓起油锅旁的凉水就泼过去。
混战中，林锦煜的手背再次被滚烫的油溅到，火辣辣的疼。等保安赶来时，黄毛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而周雨桐正用沾着面粉的手指在账本上写着什么："赔他医药费200，重新买食材150，算下来今天净亏47块。不过..."她抬头笑了笑，露出颗虎牙，"你炸的素鸡，比我吃过的都香。"
夜市收摊时，林锦煜发现三轮车坐垫下压着张纸条，上面是周雨桐工整的字迹：明天早市见，带你去见个能搞到便宜香料的人。他望着纸条上晕开的油渍，突然觉得后颈的汗都没那么黏腻了。
凌晨三点，林锦煜蹲在批发市场的排水沟旁，看着周雨桐和香料贩子讨价还价。姑娘把马尾扎成丸子头，校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纤细手腕上褪色的红绳。当她成功把八角价格压下两毛时，兴奋地跳起来拍他肩膀："走！试试新配方！"
晨光微熹时，第一锅改良后的素鸡出锅。金黄酥脆的外皮咬开，混着八角和桂皮的香气在齿间炸开。周雨桐边吃边记笔记："油温再降五度，面糊里加半勺泡打粉..."她突然凑近，林锦煜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茉莉花香，"对了，你知道为什么城管总盯着你吗？"
林锦煜的手一抖，铁夹差点掉进油锅。周雨桐撕下作业本的纸，画了个简易的平面图："你原来摆摊的地方，是对面周记炸串的地盘。那个周记，就是卖你高价香料的老周开的。"
油锅突然剧烈翻滚，溅起的油花在林锦煜手背上的旧疤上又烫出新伤。他想起老爹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油渍："记住，好的炸物要像做人，得有骨气。"
周雨桐递来支烫伤膏，冰凉的触感混着她身上的茉莉香："明天我帮你做个广告牌，就叫'林家老味炸货'。"她指着天边的朝霞，"看见没？做生意就像这日出，看着好看，其实底下烫得很。"
林锦煜抹了把脸，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他重新往锅里倒油，看着火苗舔舐锅底，恍惚间又回到小时候——老爹站在国营炸货铺的灶台前，围裙上绣着褪色的"先进工作者"，锅里的油咕嘟作响，香气飘满整条街。
"油温到了。"周雨桐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林锦煜深吸一口气，夹起裹满面糊的素鸡，在油花西溅中，他仿佛看见老爹站在油烟里对他笑。
这一次，他不再是国营厂倒闭工人的儿子，而是要在这滚烫的油锅里，炸出自己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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