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冰水冻住，又在他手臂挡开的瞬间恢复流动。水珠顺着他昂贵的西装面料滑下，在地毯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也在我死过一次的心上，烫出了一个颤栗的洞。
我甚至能感觉到几颗溅起的冰凉水珠，沾湿了我额前的碎发。预想中的狼狈没有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汹涌、更复杂的惊涛骇浪。
他挡在了我面前。
陆沉渊。
这个前世看着我坠入深渊未曾伸手的男人，此刻，用他惯于执掌权柄的手臂，为我挡下了一杯带着恶意的冰水。
我抬眼，视线越过他挺拔如松的背影，落在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身上。陆星燃，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兽，猫眼里燃烧着纯粹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手伤？为什么是受伤？我与他素昧平生，这敌意来得汹涌且古怪。
“星燃！”陆沉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压得整个客厅的空气都凝固了。他没有回头看自己湿透的衣袖，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他的目光如冰冷的镊子，钳制着楼梯口的少年。“道歉。”
陆星燃嗤笑一声，下巴扬得更高，满是挑衅：“道歉？凭什么？爸，你什么时候眼光这么差了？这种为了钱什么都能卖的女人，也配进我们陆家的门？”他的话语尖刻，眼神却像钩子一样钉在我脸上，试图从我这里挖掘出他想要的慌乱或者羞耻。
我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心底那片因陆沉渊的维护而泛起的涟漪，迅速被前世的寒意覆盖。我记起来了，更久远的记忆碎片里，似乎也有过这样一个少年，在他母亲去世后，用同样的尖锐和叛逆，试图刺伤每一个试图靠近他父亲的女人。周曼云……是不是也曾在他耳边，吹过类似的风？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鼻腔里还萦绕着他衣袖上残留的冷冽松木香，混合着冰水的气息。然后，我向前迈了半步，几乎与陆沉渊并肩，目光平和地迎向陆星燃的怒火。
“陆小少爷，”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甚至带着一点浅淡的、并非讨好的笑意，“你判断一个人的价值，标准似乎有些单一。钱，确实很重要，但世界上有些东西，比钱更致命。”我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一旁脸色微变的周曼云，又回到陆星燃脸上，“比如，真相。比如，藏在伪善面具下的刀子。”
陆星燃愣住了，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回应。他预想的哭泣、辩解或者惊慌失措一样都没有出现。
我不再看他，转而仰头看向身侧的陆沉渊。他正垂眸看着我，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里，审视未退，但那抹兴味似乎浓了些许，还掺杂着一丝极淡的……探究？他在探究什么？探究我为何如此镇定，还是探究我话里的深意？
“陆先生，”我微微弯起唇角，指尖轻轻拂过额角沾染的一点湿气，动作慢条斯理，“看来，想和您合作的人，需要先通过一场……压力测试。”我的目光掠过他湿漉漉的袖口，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连我自己都分辨不清是真还是假的歉意，“连累您的西装了，抱歉。”
陆沉渊没有立刻说话，他的目光像有实质的重量，落在我脸上，缓慢地移动，仿佛在重新评估一件刚刚被赋予了新价值的藏品。周围的佣人们大气不敢出，周曼云脸上那惯常的温婉笑容几乎挂不住。
半晌，他才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一件西装而己。”他的视线终于从我脸上移开，重新投向陆星燃，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星燃，回你房间。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下来。”
陆星燃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双漂亮的猫眼里情绪翻腾，最终化为一声冷哼，转身“咚咚咚”地跑上了楼，将楼梯踩得震天响。
僵局被打破，却又陷入了另一种更诡异的寂静。
周曼云适时地走上前，脸上堆起担忧：“沉渊，你看这……星燃这孩子就是脾气冲了点，晚晴你别往心里去。快，我让人带你去客房整理一下，再给沉渊拿件干净外套。”她说着就要来拉我的手臂，姿态亲昵得令人作呕。
我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触碰。“不劳姑姑费心。”我看向陆沉渊，首接切回正题，仿佛刚才那场闹剧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陆先生，关于我之前的提议，您考虑得如何？一个了解内情、且与某些人有着不可调和矛盾的合作伙伴，应该比一份冰冷的合约更有价值。”
我刻意强调了“不可调和的矛盾”，目光与周曼云担忧的眼神短暂相接，清晰地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
陆沉渊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像是冰湖下暗涌的潜流。他没有看周曼云，只是对我淡淡道：“跟我来书房。”
说完，他转身，迈步走向楼梯，甚至没有理会周曼云瞬间僵硬的脸色和欲言又止的神情。那湿了的西装袖口贴着他的手臂，勾勒出紧实的线条，每一步都带着掌控全局的从容。
我深吸一口气，忽略掉周曼云如芒在背的视线，抬步跟上。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坚定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命运的弦上。
经过转角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厨房门口，桂姨正安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毛巾，眼神与我短暂交汇，那双平日里温和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无声的支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我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书房的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厚重的红木书架，弥漫的淡淡雪茄和旧书的气息，这里是他绝对的领域。
陆沉渊没有走向办公桌后的主位，而是随意地靠在巨大的书桌边沿，双臂环胸，湿漉漉的袖口显得格外突兀。他看着我，目光首接而锐利：“说吧，你能给我什么，又想要什么。”
我知道，真正的谈判，现在才开始。而刚才楼下那场戏，或许，只是他检验我资格的第一道考题。
我迎上他的目光，不再掩饰重生后积攒的清醒与锋芒：“我能给您的，是周曼云觊觎陆家、试图操控星燃的确凿证据，以及她挪用我母亲遗产的线索。而我想要的……”我顿了顿，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合作。平等的合作，以及，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一切。”
书房的窗帘半掩着，光线昏暗，将他一半的脸庞隐在阴影里，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他沉默着，空气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许久，他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却让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林晚晴，”他念我的名字，每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重量，“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
那么，陆沉渊，这一世，你对我这份“有趣”，究竟能容忍到哪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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