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眉到底是柳如眉。
不过两日功夫，一份详尽的“花榜”章程便送到了玉娘的案头。蝇头小楷写得工工整整，条分缕析，一丝不苟。
玉娘逐字逐句地看着。
章程开篇便阐明了“以才会友，以艺论品”的宗旨，将“花榜”的格调高高抬起。下设“才艺”、“容色”、“话题”三榜，各自独立，又相互关联。
才艺榜，细分琴、棋、书、画、诗、词、歌、舞八项，需现场展示，由特邀的几位致仕名儒、在野清流担任评判，占六成评分，其余西成，则看宾客“投花”多寡。
容色榜，不论才艺，只看姿仪风韵。由所有到场宾客投票决定。
最妙的是话题榜。章程上写的是“风议之榜，彰姑娘之慧心雅趣，善举佳话”，但玉娘心里明白，这“风议”二字，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去了。此榜不论才貌，只看哪位姑娘能在赛期内，于坊间士林间，引发最多的正面谈论。此榜完全由场外风评决定，是搅动风云之地。
看到“投花”细则时，玉娘的手指停了下来。
柳如眉在一旁解释道：“按妈妈的意思，设了‘清风票’与‘金花票’。每位入场宾客，每日可投‘清风票’一张，聊表心意。‘金花票’则需真金白银，一两银子一朵，可抵十朵清风票。三榜皆通用此例。”
玉娘抬起眼，看着柳如眉：“柳先生觉得，这‘金花票’，是否会玷污了咱们‘以才会友’的初衷？”
柳如眉面色平静，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硬涩：“妈妈既问，我便首言。此举无异于引鸠止渴。一两银子一票，看似能为阁中带来丰厚进项，可如此一来，姑娘们比的还是才情风骨吗？比的不过是恩客的钱袋深浅。那些寒门士子，纵有满腹欣赏，又如何与豪商巨贾争锋？长此以往，漱玉阁与那等倚门卖笑、价高者得的俗地，还有何分别？”
房间里静默下来，只有窗外隐约的市声。
玉娘将章程轻轻放下，指尖在“金花票”三个字上点了点，语气平稳却不容置疑：“柳先生，你的顾虑，我懂。风骨不能当饭吃，清名也填不饱肚子。你只看重寒门士子的欣赏，可曾想过，若无豪商巨贾的真金白银，我们拿什么维持这漱玉阁的体面？拿什么去请名师教习？拿什么去置办姑娘们身上的绫罗绸缎、头上的珠翠首饰？”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庭院里正在练习步态的几个小丫头。
“这世道，本就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们既要那点锦上添花的‘雅’，也得要能让我们活下去的‘俗’。‘金花票’不是玷污，是一道门槛，把真正有实力、肯用心的客人显出来。至于寒门士子……”玉娘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他们的清风票，攒得多了，不也一样是心意？一样能成就佳话。我们要的，就是这雅俗共赏，各取所需。”
柳如眉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她知道，玉娘心意己决。这位当年以才情著称的花魁，如今早己将风月场里的虚实盈亏算得透彻。她拱了拱手：“既如此，我便按此章程去准备了。”
看着柳如眉略显萧索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玉娘缓缓坐回椅上，端起己经微凉的茶，抿了一口。
茶水苦涩。
她何尝不知柳如眉说得有道理？可这漱玉阁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每日睁眼就是开销。对岸凤栖院的步步紧逼，账本上日益缩水的数字，像鞭子一样在后面抽着她。她没得选。
“雅要雅的彻底，俗也要俗的到位。”她低声自语，像是说服自己，又像是坚定信念，“这盘棋，不能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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