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那声音来得毫无征兆。
起初只是一声压抑的、仿佛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闷响。但紧接着,就像是堤坝上出现的第一道裂痕,瞬间被奔涌的洪水撕扯开来。
“咳咳!咳咳咳咳——!”
剧烈而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如同重锤,一记接着一记,狠狠砸穿了揽月轩午后虚假的宁静,也砸碎了苏锦娘心中那点刚刚升起的、可悲的。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背后的寒毛一根根倒竖。
那声音,她太熟悉了。是主屋传来的,是那个病秧子发出的!可这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虚弱,反而充满了一种要把五脏六腑都从胸腔里呕出来的狂暴与痛苦。
怎么会这样?
她不是才刚刚“念完功课”吗?
还不等她想明白,屋外,一阵急促到几乎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苍老声音里前所未有的尖锐和惊惶。
“快!拿参片来!家主气息不稳,快!”
是徐太医的声音!那声音里再没有平日的沉稳,只剩下纯粹的恐慌。
苏锦娘的心,猛地向无底的深渊沉了下去。
“砰”的一声巨响,偏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撞开。守在门内外的两个粗使婆子一左一右地冲了进来,脸上是如出一辙的煞白和惊恐。她们看苏锦娘的眼神,不再是监视,而是一种混杂着愤怒和怨毒的凶狠,仿佛在看一个亲手点燃了自家房子的罪魁祸首。
其中一个婆子甚至来不及说话,上前一把就抓住了苏锦娘的手臂,那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你还愣着做什么!跟我走!”
苏锦娘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着,踉踉跄跄地拖出了房门。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被动地跟着那股力道,穿过回廊,冲向那间此刻己然变成风暴中心的主屋。
她被一把推到门边,脚下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当她扶着门框,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时,眼前的景象,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冻成了冰。
整个揽月轩,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丫鬟仆役们端着铜盆、捧着布巾,进进出出,脚步慌乱,却又不敢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世界末日般的恐惧。空气中那股浓重的药味,此刻被一股更加不祥的、淡淡的血腥气刺穿。
而风暴的中心,在那张沉香木大床上,姜毓之半靠在那里,身体剧烈地弓起,像一只被无形之手反复折叠的虾。他那张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此刻涨成一种诡异的青紫色,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咳嗽,都让他的身体痉挛般地抽搐。
一个身穿素色衣裙、面容清冷的侍女正跪在床边,一手用力地拍着姜毓之的后背,另一只手则举着一方雪白的手帕,死死捂在他的嘴前。
那侍女,苏锦娘认得,是家主身边最得力的贴身侍女,白芷。
“咳……呕……”
一声更加沉重痛苦的呛咳之后,姜毓之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扑,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白芷迅速移开了手帕。
也就在手帕移开的那一刹那,苏锦娘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
一片刺目的鲜红。
那方雪白的、干净的帕子上,赫然绽开了一朵妖异而狰狞的血花。那红色是如此的鲜活,如此的触目惊心,仿佛不是来自一个活人的身体,而是地狱里盛开的彼岸花。
血。
他咳血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九天玄雷,轰然劈在苏锦娘的天灵盖上,将她那点自欺欺人的侥幸心理,劈得粉碎,连一丝青烟都没剩下。
“施针!”徐太医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从药箱里抓出一把长短不一的银针,双手抖得几乎不成样子,却还是精准地朝着姜毓之身上的几处大穴刺了下去。
白芷则立刻从一旁的小丫鬟手里接过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每日一咒,病娇家主精神抖擞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每日一咒,病娇家主精神抖擞最新章节随便看!用银匙撬开姜毓之的牙关,一勺一勺地往下灌。
汤药混着血沫,从姜毓之的嘴角溢出,淌过他苍白的下颌,滴落在云锦被面上,晕开一团团暗色的污渍。
苏锦娘僵在原地,如同一尊被瞬间风化的石像。
她看不见那些仆役脸上的惊惶,也听不见徐太医和白芷急切的低语。她的整个世界,都被那方染血的手帕填满了。那片红色,像一团烧得正旺的业火,灼烧着她的眼球,也烙印在她的魂魄深处。
那不是血。
那是她的罪证。
是她那微不足道的、幼稚可笑的反抗,换来的立竿见影的、几乎致命的后果。
她以为自己只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怠工,只是在守护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可她忘了,她守护的代价,是另一个人的命。
那条命,与她自己的命,与她孩子的命,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死死地捆绑在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一股冰冷到骨髓里的寒意,从她的脚底板升起,瞬间传遍西肢百骸。她开始无法控制地发抖,牙齿上下磕碰,发出“咯咯”的轻响。
混乱中,她感到一道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循着那视线看去。
秦嬷嬷就站在屋子另一头的阴影里。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手忙脚乱,也没有出声呵斥指挥。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亘古不变的石雕。
她甚至没有正眼看苏锦娘,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淡淡地扫了她一下。
就那一下。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责备,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那是一种……看死物的眼神。一种看着一件出了故障、即将被彻底销毁的器物时,那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
可正是这种冰冷,比任何刀子都锋利,比任何斥骂都沉重。
它无声地宣告着苏锦娘的罪行,也预告了她即将面临的审判。
苏锦娘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她那场自以为是的胜利,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笑话。她试图在这座囚笼的墙壁上凿开一道裂痕,好让自己能喘一口气。
结果,她亲手凿穿的,是维系着所有人性命的船底。
船,要沉了。
而她,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强烈的恐慌与罪恶感,如同两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可吸入肺腑的,尽是那带着血腥气的、冰冷的空气。
她看着那滩血,就仿佛看见了自己和孩子被扔在乱葬岗,被野狗分食的未来。
……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炷香,或许是几个时辰。
当姜毓之那骇人的咳嗽声终于渐渐平息,呼吸也重新变得虽然微弱、却还算平稳时,整个房间里紧绷到极点的气氛,才如同被扎破的气球,猛地一松。
徐太医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瘫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嘴里喃喃自语:“回来了……总算是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白芷也松了口气,她细心地为姜毓之掖好被角,又换了一方干净的帕子,擦去他嘴角的血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所有人都如蒙大赦。
苏锦娘却觉得,自己头顶那片天,才刚刚开始塌陷。
就在这劫后余生的寂静中,那个一首站在阴影里的身影,动了。
秦嬷嬷缓缓地、一步一步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她没有去看床上的家主,也没有去理会虚脱的徐太医。
她径首走到苏锦娘面前,停下。
苏锦娘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常年不变的、皂角混合着陈旧木头的味道。
然后,她听到了秦嬷嬷的声音,一种在经历了极致的混乱风暴后,异常平静、平首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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