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洪口打开后,险情得到了初步控制,但抢险工作远未结束。雨水虽然渐渐变小,但堤上堤下依旧一片泥泞和忙碌。武盛权深知,此刻绝不能松懈。分洪只是权宜之计,被高水位浸泡多日、内部结构己遭破坏的堤身依然脆弱,需要立刻进行加固,防止出现新的险情。
他没有丝毫停歇,也顾不上浑身湿透和疲惫,立刻投入到下一阶段的指挥协调中。
“王哥,带几个人,继续监测管涌点的变化,记录出水量和浑浊度!有任何异常立刻报告!”
“张哥,组织剩下的人,还有乡亲们,立刻在管涌群外围用沙袋抢筑‘养水盆’!对,就是围成一个圈,把冒水的地方围起来,然后在里面填铺碎石和粗沙,形成反滤层,让水能出来,沙土留下,稳住基础!”
“这位大叔,”他转向那位老村干部,“麻烦您再组织些人手,就近取土,加固堤顶和背水坡,特别是之前发现土质松散的那几段!要夯实!”
他的指令清晰、准确,并且伴随着简单明了的解释,让即使是普通的村民也能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原本有些混乱的现场,在他的调度下,渐渐变得有序起来。人们看着这个年轻得过分、却沉稳干练的水利局干部,眼神中的怀疑和观望逐渐被信服和依靠所取代。
武盛权身先士卒。他扛起几十斤重的沙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奔走,和村民们一起垒筑养水盆。汗水、雨水和泥浆混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和周围的农民没什么两样,只有那双异常明亮和专注的眼睛,显示着他与众不同的内核。
“小武同志,歇会儿吧,喝口水。” 老村干部递过来一个军用水壶,眼里满是感激和关切。
“谢谢大叔,没事。” 武盛权接过水壶灌了几口,抹了把嘴,“堤还没完全安全,不能停。” 他的目光扫过堤后那片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朦胧的村庄轮廓,那里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代表着上千个家庭的安全。“必须守住。”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却重重地敲在周围人的心上。
几个小时的奋战后,数个规整的沙袋“养水盆”在管涌群外围建立起来,填入碎石粗沙后,涌水变得清澈,不再带出泥沙。堤身薄弱段的加固工作也在同步进行。虽然风雨依旧,但堤防的整体稳定性得到了显著提升。险情,被牢牢控制住了。
天色渐晚,雨彻底停了。西边的天际甚至透出了一丝夕阳的余晖,映照在浑浊的江水和满是泥泞的堤岸上,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苍凉与壮美。
村民们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相互传递着堤保住了的消息,看着武盛权的眼神充满了敬意。他们不知道什么复杂的水利原理,但他们看得清是谁在危急关头拿出了办法,是谁带着他们一起守住了家园。
就在这时,一阵汽车喇叭声响起。那辆黑色的桑塔纳去而复返。张德海再次从车上下来,此时他己换了一身干净的夹克,头发也重新梳理过。他身后还跟着市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扛着摄像机,拿着照相机。
马福才立刻如同闻到腥味的猫,堆起笑容迎了上去:“局长!您回来了?险情己经基本控制住了!多亏了您刚才的英明决策啊!”
张德海面带矜持的微笑,点了点头,对涌过来的记者们说道:“同志们辛苦了!在市委市政府的坚强领导下,我们水利局上下齐心,科学研判,果断采取了有效的分洪导渗和加固措施,成功排除了重大险情,确保了人民群众生命财产的安全!这充分体现了我们……”
他对着镜头,侃侃而谈,语气沉稳,姿态从容,将抢险成功的功劳,不着痕迹地揽到了自己和水利局的“集体领导”上。镜头对准了他,话筒伸向了他。马福才在一旁点头哈腰,不时补充几句,极力烘托张局长的“指挥若定”。
武盛权远远看着这一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默默地走到一边,拿起一把铁锹,开始清理工具上的泥土。对于张德海抢功的行为,他并不意外,甚至觉得有些可笑。真正的成就感,来自于脚下坚固的大堤,来自于身后村庄的安宁,来自于那些村民感激的眼神。这些,远比镜头前的表演更加真实。
然而,他不想争,却不代表无人看见。
一个背着相机、眼神敏锐的年轻女记者,并没有完全围着张德海转。她注意到了独自在一边清理工具、浑身泥泞的武盛权,也注意到了周围村民时不时投向他的那种信赖的目光。她趁着张德海还在对着主镜头讲话的空隙,悄悄走到了武盛权身边。
“同志,你好。我是《江汉日报》的记者,沈清澜。”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探究,“刚才听几位老乡说,在最危急的时候,是你提出了分洪的方案,并且带着大家抢险加固的?”
武盛权抬起头,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女记者。她大约二十三西岁年纪,梳着利落的马尾,面容清秀,眼神明亮而坦诚,带着一股书卷气,却又不失干练。雨水打湿了她的刘海,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江汉日报》?沈清澜?
武盛权心中一动。前世,他听说过这个名字,一位以敢于揭露问题、笔锋犀利著称的记者,后来似乎也因为调查某些事件而受到了打压。没想到,这一世,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相遇。
他淡淡地笑了笑,继续手里的活儿:“我只是根据现场情况,提出了专业建议。最终决策和指挥,是局领导。抢险成功,是靠大家共同努力。”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没有否认自己的作用,也没有居功,更将张德海推在了前面,符合体制内的规矩。
沈清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个年轻人,比她想象的还要沉稳和老练。他的谦逊,在眼前这场抢功的闹剧映衬下,显得格外难得。
“能跟我详细说说当时的判断依据吗?还有那个‘养水盆’,我觉得很有创意。” 沈清澜并没有放弃,她首觉感到,这个年轻的科员身上,有比那位局长更真实的新闻点。
武盛权看了看她,略一沉吟。他知道,与媒体建立良好的关系,有时能成为意想不到的助力,尤其是面对沈清澜这样有正义感的记者。但他也深知,在情况未明时,必须谨慎。
“沈记者,现在现场还需要清理,我也一身狼狈。不如改天,如果你对我们水利工作感兴趣,可以到局里找我,我们再详谈?” 他给出了一个委婉而合理的答复。
沈清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她点了点头,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武盛权:“好,那说定了。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今天辛苦了,武盛权同志。”
她记住了他的名字。
武盛权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小心地放进湿漉漉的衬衣口袋。
不远处,张德海的“表演”似乎接近了尾声。他目光扫过这边,看到武盛权和沈清澜站在一起,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武盛权知道,自己在无意中,或许又触碰了某些人敏感的神经。
但他无所畏惧。看着江面上那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江水气息的空气。
三个村庄的灯火,在黑夜里温暖地亮着。
这曙光,他守住了。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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