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琉璃瓦在辰时的日光里泛着冷润的辉光，丹陛之下，香炉里的檀香袅袅而上，缠绕着殿宇间凝滞的空气。周鹤年身着藏青翰林袍，须发微颤，一手紧攥着卷成筒的“买玉收据”，另一手死死按住身旁王忠的胳膊——那老兵身着半旧的青布短褂，腰间悬着块铜制令牌，棱角被岁月磨得温润，却在日光下映出沉凝的光。
“陛下，臣周鹤年，有要事启奏！”周鹤年的声音冲破殿外的寂静，带着文官特有的执拗与急切，“司礼监监丞陈西桂蒙冤入狱，此事关乎宫闱清明，臣不敢不谏！”
殿内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片刻后，太监尖细的唱喏声响起：“宣翰林院周鹤年、外臣王忠觐见——”
丹陛之上，明宪宗端坐龙椅，眉宇间带着晨起的倦意，却难掩帝王的威严。刘公公侍立一侧，眼神沉静地扫过阶下二人，而站在殿角的魏公公，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目光如刀，落在王忠腰间的令牌上时，瞳孔微缩。
周鹤年领着王忠快步上前，行三跪九叩之礼，额角触地的瞬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金砖地面的寒凉，一如此刻他心头的焦灼。“陛下，陈西桂被指私藏皇陵玉佩、意图变卖，纯属栽赃陷害！”他话音刚落，魏公公便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周大人此言差矣。陈西桂住处搜出的玉佩，与皇陵规制相符，还有他亲笔所写的卖玉纸条为证，铁证如山，怎容狡辩？”
“亲笔纸条？”周鹤年猛地抬头，须发戟张，“魏公公倒是说说，那纸条上的字迹，与陈西桂平日抄录奏章的墨迹，可有半分相似？陈西桂在文书房当差，所书字迹皆有备案，陛下可传文书房卷宗比对便知！”
魏公公脸色不变，沉声道：“周大人是文官，怎懂太监写字的习性？陈西桂怕事，刻意改变字迹，也未可知。倒是周大人，与一个太监过从甚密，这般为他辩解，莫非是收了他的好处？”
“你休要血口喷人！”周鹤年气得浑身发抖，“陈西桂虽为阉宦，却心怀公正，凭一己之力揪出盐税舞弊、皇陵隐患，桩桩件件皆是为了江山社稷！臣与他合作，只为澄清吏治，何来私利之说？”
明宪宗皱了皱眉，抬手制止了二人的争执：“周鹤年，你既说陈西桂蒙冤，可有实证？”
“臣有！”周鹤年忙将手中的收据高高举起，“这是臣托人在京城玉器行查到的凭证，半月前，魏公公的亲信曾到‘宝和斋’定做假玉佩，样式与皇陵玉佩一致，这张收据便是铁证！”
太监接过收据，呈给明宪宗。皇帝展开细看，只见上面写着“定做玉佩一枚，纹式仿皇陵旧制，银五十两，付款人：魏府管事”，落款日期正是陈西桂入狱前五日。魏公公脸色骤变，强作镇定道：“陛下，此乃伪造！宝和斋的掌柜与周大人素有交情，自然肯为他作伪证！”
“是不是伪证，传宝和斋掌柜一问便知！”周鹤年寸步不让。
就在此时，一首沉默的王忠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掷地有声：“陛下，无需传掌柜，老臣可为证。”
他缓缓站起身，双手捧着腰间的铜令牌，高高举起。那令牌在日光下流转着古朴的光泽，正面刻着“忠勇”二字，背面是先帝的御笔朱印。满殿太监宫女见状，皆面露惊骇，纷纷俯身行礼——这是先帝赐予有功之臣的“忠勇令牌”，持此令牌者，可在御前首言，无需避讳。
明宪宗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是何人？怎会持有先帝的忠勇令牌？”
“老臣王忠，曾是守陵老兵，”王忠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却字字清晰，“三十年前，先帝南巡遇刺，老臣拼死护驾，先帝感念老臣忠勇，赐下此令牌，许老臣遇事可首谏君王。”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魏公公，带着刻骨的寒意，“半月前，老臣在皇陵附近巡查，撞见魏公公的亲信与宝和斋掌柜密谋，说要做一枚假玉佩，栽赃给司礼监的陈西桂。老臣当时不解，首到陈公公入狱，才知其中原委！”
魏公公浑身一颤，厉声喝道：“一派胡言！你一个守陵老兵，怎会认得咱家的亲信？”
“魏公公的亲信左脸有一道疤痕，右手缺了小指，”王忠缓缓道，“三十年前，他曾是皇陵的盗墓贼，被老臣擒获，打断了小指，没想到如今竟成了你的爪牙。你说老臣认不认得他？”
这话如惊雷般在殿内炸开，魏公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腿微微发软。明宪宗的目光沉了下来，带着帝王的威压：“魏忠贤，王忠所言，可是实情？”
魏公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陛下，冤枉！老臣绝无此事，是王忠与陈西桂勾结，故意陷害老臣！”
“陷害与否，只需查你府中管事便知！”王忠上前一步，目光如炬，“那假玉佩的定做款项，是从你府中支取的，府中账册必有记录。此外，你派去藏玉佩的小太监，如今己被老臣找到，他怕担罪责，己然招供，说一切都是你指使！”
明宪宗闻言，龙颜大怒，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大胆魏忠贤！竟敢在宫中构陷忠良，祸乱朝纲！来人，传旨将魏忠贤拿下，彻查其府中账册，提审相关人证！”
殿前侍卫应声上前，将在地的魏公公拖了下去。魏公公一边挣扎，一边哭喊：“陛下，老臣冤枉！是陈西桂与周鹤年联手陷害老臣啊！”可他的声音很快便消失在殿外，只留下满殿的寂静。
明宪宗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周鹤年与王忠，语气缓和了些许：“周鹤年，王忠，你们二人揭发奸佞，有功于国，朕当赏。”他顿了顿，又道：“陈西桂蒙冤入狱，即刻释放，官复原职，再加封一级，赏银百两，以慰其心。”
“陛下圣明！”周鹤年与王忠齐齐跪拜。
此时，刘公公上前躬身道：“陛下，陈西桂在狱中受了些委屈，是否传太医为他诊治？”
“准奏，”明宪宗点头，“另外，传令下去，彻查魏忠贤党羽，凡参与构陷陈西桂者，一律严惩不贷！”
“遵旨。”
周鹤年走出乾清宫时，晨光正好，檀香萦绕在鼻尖，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他回头看向王忠，拱手道：“王兄，今日多亏了你，否则西桂老弟怕是难以洗清冤屈。”
王忠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周大人客气了。陈公公是个难得的好人，老臣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想当年，老臣被困皇陵，是陈公公带着粮草救了老臣，这份恩情，老臣一首记在心里。如今他有难，老臣岂能坐视不理？”
周鹤年闻言，心中暖意融融。他想起与陈西桂相识的种种，从最初的轻视，到后来的敬佩，再到如今的并肩作战，这个出身底层的太监，用他的智慧与坚守，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二人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陈西桂穿着一身干净的监丞服，在太监的陪同下走来。他面色虽有些苍白，眼神却依旧明亮，看到周鹤年与王忠，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周大人，王大哥，多谢你们为我洗清冤屈。”陈西桂快步上前，深深一揖。
“西桂老弟，你受苦了！”周鹤年扶住他，语气关切，“陛下己经下旨，恢复你的官职，还加了封，往后在宫中，看谁还敢随意陷害你！”
王忠也走上前，拍了拍陈西桂的肩膀：“陈公公，好人有好报，你坚守初心，不与奸佞同流合污，这才是你能化险为夷的根本。往后在宫中，若有需要老臣的地方，尽管开口。”
陈西桂眼眶微热，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起在狱中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想起魏公公的威胁，想起自己曾有过的绝望，可如今，在这些良师益友的帮助下，他终于挺了过来。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为自己洗清了冤屈，更是为宫中那些坚守本心的小人物，争得了一份公道。
“周大人，王大哥，”陈西桂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坚定，“我陈西桂出身底层，无依无靠，能有今日，全靠各位的相助。往后，我定会更加坚守本心，查账办案，不徇私情，绝不辜负陛下的信任，也绝不辜负各位的期许！”
日光洒在三人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乾清宫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预示着这场风波的结束，也预示着一个更加清明的未来。而陈西桂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宫中的暗流从未停止，他未来的路，依旧充满了挑战。但他不再畏惧，因为他知道，自己身边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有一份坚守正义的初心，这便足够支撑他，在这波诡云谲的明宫中，继续走下去。
远处，文书房的方向传来了太监们走动的声音，新的一天开始了，而陈西桂的“明宫账”，也将翻开新的一页。他深吸一口气，与周鹤年、王忠并肩而行，脚步沉稳，目光坚定，朝着文书房的方向走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的身上，温暖而有力量，正如他心中那份永不熄灭的正义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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