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江驰坐在他那辆黑色越野车里，并未启动引擎，只是隐在市局大院外一条小巷的阴影中。车窗降下一半，指尖夹着的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他刚刚结束了一个加密通话，对方是他做缉毒警时发展的一个绝对隐秘的线人，代号“夜枭”，只认钱和江驰这个人，不认任何规矩。他将徐昌明的名字和基本信息发了过去，要求进行外围的、不引起任何注意的调查。这种事违反程序，但他别无选择。陆北辰那瞬间的凝滞和之后的回避，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必须弄清楚，那家伙到底在隐瞒什么。
与此同时，十三楼法医中心实验室的灯光依旧亮着。陆北辰站在离心机前，听着机器运转的平稳嗡鸣，眼神却有些失焦。他己经对那份皮肤碎屑进行了微生物组学分析的预处理，结果需要等待。而他的内心，正进行着一场远比仪器分析更复杂的斗争。
信任江驰？那个行事莽撞、只相信首觉的刑警？将法医中心内部可能存在的疑点全盘托出？风险太大。且不说这可能只是自己的过度敏感，一旦消息走漏，对整个法医中心声誉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更会打草惊蛇。
他走到试剂台账前，再次翻到三年前的那一页。徐昌明的领用记录清晰地写着--特殊样本储存。他拿出手机，调出徐昌明的工作日程表——三年前的那段时间，他正在协助邻市处理一起连环交通事故的尸检工作，根本不在市局。
一个不在中心的人，是如何领用需要严格登记的特定耗材的？
除非……记录是事后补登，或者，有人冒用他的名义。
陆北辰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关上台账，决定换一个方向。他登录内部系统，调取了近三年来所有涉及微量化学物证鉴定的案件档案。他需要知道，那些可能使用了同批次离心管的案件，最终的结果如何，经办人又是谁。
第二天一早，专案组的晨会气氛微妙。
江驰顶着两个黑眼圈，但精神亢奋，他率先通报了对王猛和张振的初步排查结果。
“王猛那边，我们的人蹲了一晚上，这家伙生活极其规律，上班、下班、回家，几乎没有社交。暂时没发现异常。但他工作的试剂仓库，管理比较混乱，确实有机会接触到各种违禁或管制品。”江驰用马克笔在白板上王猛的名字下面划了一道，“需要进一步贴近侦查，看看他有没有私下夹带或者建立秘密仓库。”
“张振这边，”他转向另一个名字，“情况更复杂些。他确实欠了三十多万网贷，最近还在西处打听快速来钱的门路。而且，我们查到，他在苏晓雯失踪前一周，曾以实验需要为由，通过非正常渠道购买过少量丙烯酰胺，理由是公司审批太慢，他等不及。这一点，他所在的生物公司并不知情。”
线索似乎开始向张振倾斜。动机、条件、可疑行为，都让他身上的嫌疑陡然加重。
“江队，”赵馨诚提出疑问，“如果张振是因财害命，模仿清道夫手法，他是如何知道清道夫标记的具体细节的？这些细节在公开报道中从未披露过。”
“问得好！”江驰用力点了点白板，“这就是关键！要么，他有特殊的信息来源，比如，他认识内部的人，或者接触过当年的案卷资料。要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他和真正的清道夫之间存在某种我们尚未发现的联系！”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江驰的推断虽然大胆，却并非没有道理。
陆北辰坐在角落，安静地记录着。等到讨论稍歇，他才开口，声音平稳地补充了他的技术进展：
“关于皮肤碎屑上的试剂，同位素溯源初步指向一批半年前出厂的西氢呋喃，主要供应给城西工业园区的几家电子厂和生物公司。与张振所在的生物公司地址吻合。另外，”他抬起眼，看向江驰，“我建议，是否可以申请对张振的住所和个人物品进行秘密搜查，重点寻找可能残留有二甲亚砜、丙烯酰胺，或者与刻痕工具相似的锋利薄刃器具？”
他的提议严谨而具有针对性，完全是从技术角度出发，为江驰的侦查方向提供了坚实的支撑。
江驰有些意外地看了陆北辰一眼，随即点头：“同意！我马上安排申请搜查令！”
会议结束，众人各自忙碌。江驰快步追上正要离开会议室的陆北辰。
“喂，老陆。”江驰压低声音，眼神锐利，“你昨天……是不是还发现了什么别的东西？关于那些离心管碎片的？”
陆北辰脚步不停，面色如常：“更精细的成分分析需要时间。目前没有足以改变侦查方向的决定性发现。”
他的回避让江驰心中的疑虑更深了。但江驰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但愿如此。我可不想咱们在一条路上走到黑的时候，发现另一条路上早就埋了雷。”
两人在走廊尽头分开，一个去部署对张振的搜查，一个返回法医中心。
陆北辰回到实验室，关上门，立刻打开电脑。他昨晚梳理的案件档案有了惊人发现。在过去三年里，有三起悬而未决的命案，最终定案的依据中，都包含了一份由徐昌明签署的、关于现场微量化学物证的鉴定报告。而这三份报告中所使用的耗材编号，与他追查的那批特定离心管，存在批次上的重叠！
更让他心惊的是，这三起案件，死者都是些社会边缘人物，案件本身关注度不高，最终都以证据不足或意外结案。但如果……如果这些鉴定报告本身就有问题呢？
他立刻调出这三起案件的原始物证清单，发现其中两起，都提到了在现场提取到未知化学溶剂残留，而鉴定结论均是无法与特定来源关联。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陆北辰脑中形成：是否有人，利用职务之便，在系统地掩盖某些与特定化学物质相关的罪行？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是微量物证实验室打来的。
“陆主任，皮肤碎屑的微生物组学分析有结果了。我们在样本中发现了较高浓度的新型合成抗生素——利奈唑胺的代谢标记物。这种药物通常用于治疗耐药菌感染，使用范围相对较窄。”
利奈唑胺？陆北辰迅速记下这个药名。这或许是一个极其关键的突破口，能极大缩小嫌疑人的范围。
傍晚，江驰那边传来了消息。对张振住所的秘密搜查一无所获，没有找到任何可疑化学试剂、刀具，也没有发现与“清道夫”相关的任何物品。张振面对警方突如其来的讯问，虽然紧张，但对私自购买丙烯酰胺的解释合情合理——为了抢实验进度。对于苏晓雯，他承认有过争执，但坚称关系不算差，更没有杀人动机。
这条看似最有希望的线，似乎一下子走到了死胡同。
江驰在电话里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和挫败感：“妈的，这小子要么是真清白，要么就是个心理素质极强的老手！”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陆北辰坐在电脑前，看着内部系统里徐昌明的电子健康档案。档案显示，徐昌明在过去一年里，因一次严重的肺部感染，曾持续服用过一段时间的——利奈唑胺。
时间、药物，完全吻合。
冰冷的汗水，瞬间浸湿了陆北辰的后背。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感到一阵眩晕。所有的线索，那些离心管记录、有疑问的旧案鉴定报告、以及如今这指向性明确的药物代谢标记……像无数条冰冷的蛇，最终都汇聚向了同一个方向——他那位沉默寡言、兢兢业业的师兄，徐昌明。
这是巧合吗？还是……真相就是如此残酷？
他猛地睁开眼，抓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想要立刻拨打徐昌明办公室的号码，当面向个清楚。但手指在按键上悬停片刻，又缓缓放下。
不能打草惊蛇。
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需要弄清楚徐昌明这么做的动机，以及，他是否就是“清道夫”，还是……仅仅是一个利用“清道夫”手法掩盖其他罪行的模仿者？
就在陆北辰心乱如麻之际，他的办公室门被敲响。
门外站着的，正是徐昌明本人。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
“北辰，你要的三年前那起交通事故的补充尸检报告，我帮你整理出来了。看你灯还亮着，就顺便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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