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战斗后，根据地
“陆英雄！” “神枪手！” “一枪打爆榴弹！”
胜利的欢呼声，在陆长风的耳中，己经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酷刑。
他把自己关在山洞最阴暗的角落，用一块破布，反复擦拭着那杆“三八大盖”。
他擦的不是枪，是耻辱。
欢呼声越大，他脸上的灼烧感就越强。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神枪手”的表演。
那是一次可耻的、致命的失误。
他瞄准的是心脏，他打中的是胳膊。
如果那个日本掷弹兵的反应再快半秒，如果他没有脚滑，如果那颗榴弹没有掉在他的脚边……
那么，此刻躺在冰冷雪地里的，就是老李。
而他，陆长风，就是那个亲手把功臣送进坟墓的……罪人。
他成了英雄。 以一个狙击手最大的失败为代价，成了英雄。
这个世界，荒诞得让他想吐。
他想起了小刘。他背着小刘的尸体狂奔了五公里，用自己的“努力”加速了他的死亡。 他想起了赵铁柱。他用“老套筒”打出了奇迹般的一枪，却因为暴露位置，换来了班长的惨死。
他的每一次“战功”，都像是在嘲笑他。
他不是英雄。 他只是一个……运气好到令人作呕的、双手沾满鲜血的……失败者。
“长风。”
王铁柱的声音从洞口传来，他兴奋地跑了过来，手里还捧着一个黑色的、方方正正的皮盒子。
“长风哥！快看！发东西了！”
陆长风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
“连长在清点上次伏击战（第16章）的缴获。你猜，在那个被你一枪爆头的‘大尉’军官包里，找到了什么？”
王铁柱献宝似的，把那个皮盒子递了过来。
盒子很旧，但保养得极好。皮革的边缘被磨得发亮，黄铜的搭扣沉重而精密。
陆长风接了过来。
他打开搭扣。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黑色的、覆盖着荔枝纹皮的金属造物。
望远镜。
它和八路军侦察排用的那种单筒的、镜片发黄、视野模糊的“羊角镜”完全不同。
它有两个镜筒，结构精密，冰冷的金属机身上，刻着一行德文小字。
“蔡司……8x30……”
那个从兄弟连队调来的、戴眼镜的“知识分子”狙击手也凑了过来，他的手在发抖。
“我的天……是德国货。卡尔·蔡司。8倍放大……这是……这是真正的军用望远镜。”
“好东西！”王铁柱羡慕地摸着皮盒子，“长风哥，这可是你的战利品！连长说了，这是你应得的！”
陆长风的手指，抚过那冰冷的镜片。
他缓缓举起望远镜，对准了山洞外。
……
一瞬间。
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拽到了他的眼前。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五百米外，山脊上那棵枯死的松树。 他能看清松树上每一道被雷劈开的裂痕。
他看到了八百米外，那片冰封的河面。 他能看清冰层下，那几条被冻住的、绝望的小鱼。
他甚至能看到一千米外，那片属于敌人防区的天空中，一只孤零零的老鹰。他能看清它翅膀边缘，那几根微微颤抖的羽毛。
清晰。 稳定。 明亮。
他的世界，被这小小的镜片，放大了八倍。
如果……
如果在那场公路伏击战时，他有这个…… 如果…… 如果在黑龙口大桥上，他有这个……
他是不是就能早一点看到那个掷弹兵？ 他是不是……就能稳稳地打中他的心脏，而不是那只该死的胳膊？
“好东西吧？”王铁柱还在得意。
陆长风猛地放下了望远镜。
他那双死灰色的眼睛里，第一次，重新燃起了一股灼热的、近乎贪婪的火焰。
他不要当“英雄”。 他不要靠“运气”。
他要这个。 他要这双……能看穿一千米外的“眼睛”。
“陆长风！”
连长沉着脸，走了进来。
“东西不错。”他看了一眼陆长风手里的望远镜，“但这不是你个人的战利品。”
“连长？”王铁柱一愣。
“这是战略物资。”连长的语气不容置疑，“按照纪律，缴获的精密仪器，必须上缴团部。团部的参谋处，比你更需要这个。”
连长伸出了手：“给我。”
王铁柱和周围的战士们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们知道，连长说的是对的。
陆长风没有动。
他只是……把那根望远镜的皮带，缓缓地、一圈一圈地，缠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连长。”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但坚定。
“不能给。”
山洞里，空气瞬间凝固了。
连长眯起了眼睛。他没想到，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功臣”，敢当面顶撞他。
“你说什么？”连长的声音冷了下来，“陆长风，你别以为你立了两次功，就可以不守纪律了。我再说一遍，把它，交上来。”
“我不是为自己要。”
陆长风站首了身体。他迎着连长那能杀人的目光，一字一句。
“把它交给团部，是浪费。”
“放肆！”
“团部参谋，坐在山洞里，看地图。他们能用这个，看到鬼子的炮楼吗？” “他们能用这个，分辨出哪个是军官，哪个是机枪手吗？” “他们能用这个，在开枪前，看清鬼子的嘴型，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陆长风的声音越来越大，他那股压抑了太久的、混杂着耻辱和渴望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我能！”
他指着自己的眼睛。
“连长，你信不信，”他的声音在颤抖，“只要有这个东西。下一次，我能在一千米外，就告诉你，鬼子今天中午，吃的是米饭还是高粱！”
连长被他这股“疯劲”镇住了。
“你……”
“黑龙口那一仗，”陆长风猛地提到了那场“胜利”，“我差点就失败了！我没能第一时间发现那个掷弹兵！我打偏了！如果不是老天爷帮忙，老李就回不来了！”
他几乎是在嘶吼。
“那不是我的功劳！那是我的耻辱！”
“我的眼睛，不够用！” “我的枪，不够远！” “我不想再靠‘运气’去打仗！我不想再拿战友的命去赌！”
他猛地举起那台望远镜，高高举过头顶。
“把它给我！”
“我，陆长风，就是你伸出去的最远的眼睛！” “我能让兄弟们，在冲锋前，就知道鬼子的机枪，藏在哪块石头后面！” “我能让你们，用最小的代价，换最大的胜利！”
“你把它上交，你只是上交了一个望远镜。”
“你把它给我，”他的声音，在激昂过后，沉淀为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给你，换一个师团的指挥部。”
山洞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番话震慑住了。
“好。”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洞口传来。
孙排长，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了那里。
他背着手，走了进来，那张黑脸上，看不出喜怒。
“连长，”孙排长看也没看陆长风，只是对连长说，“这小子，说得对。”
“老孙？”
“狙击手，打的不是枪。”孙排长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打的是这里。是情报。”
“以前，我们是‘瞎子’。我们不知道山那边有什么，只能派侦察兵拿命去摸。长风的枪法，是咱们的刀。可一个瞎子，拿着一把快刀，也只能乱砍。”
他转过头，看着陆长风。
“现在，这副望远镜，就是他的‘眼睛’。”
“把‘眼睛’安在‘刀’上，这才是它该待的地方。”孙排长说，“你把它交到团部，团部最多拿它看看山头。你把它交给长风，他能拿它……看穿鬼子的五脏六腑。”
连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看着陆长风那双通红的、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又看了看孙排长那张坚定的脸。
他猛地一拍大腿。
“妈的！”
“老子不交了！”
他指着陆长风的鼻子：“东西，归你！孙排长，你亲自负责！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要这副望远镜，每天，都给老子‘下蛋’！”
“是！”
“还有你，陆长风。”连长恶狠狠地说，“你今天把牛皮吹破了天。你要是敢浪费了它，老子亲自枪毙了你，再把它交上去！”
陆长风，没有敬礼。
他只是，慢慢地，把那根冰凉的皮带，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黄昏。
陆长风一个人，在他那片熟悉的悬崖上。
他举起了望远镜。
整个世界，在他眼前，被剥开了。
他看到了。
一千米外，“黑龙口”大桥的废墟旁，日军的临时营地。
他能看到哨兵在换岗。 他能看到一个军曹（中士），正呵斥着两个偷懒的士兵。 他能看到卡车运来了新的枕木和钢轨。
他第一次，如此“近”地，观察着他的敌人。
他们不再是五百米外的一个个小黑点。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有表情，会疲惫，会偷懒，会恐惧。
这副望远镜，没有让他产生“仁慈”。
恰恰相反。
它让他产生了一种……近乎“神”的、冷酷的“掌控感”。
他不再需要靠“运气”去猜。 他可以……“计算”。
他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属于赵铁柱的、空白的记账本。
他翻过了第一页的“陆德财”。 翻过了第二页的“小刘”。
他翻到了新的一页。
他迎着刺骨的寒风，用那根冻僵的手指，握着铅笔，在纸上，刻下了第一行字：
“一九三八年，二月十五日。晴，西北风，二级。”
“黑龙口据点。晚六时整，换岗。”
“巡逻队，三人一组。路线：由东向西，经一号掩体，停留三十秒。弱点：二号掩体与三号掩体之间，存在五秒火力真空。”
“炮楼机枪手，每隔十分钟，会点燃一根香烟。”
“……指挥官，一名少尉，左腿微瘸。”
他不再是一个“射手”。 他成了一个“猎人”。 一个记录着猎物所有习性、等待着致命一击的、真正的猎人。
龙猫爱喝水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8SDW/)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