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1937年9月,夜袭日军据点
月黑,风高。
距离陆长风在靶场“一战成名”,己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秋意渐浓,太行山里的寒气开始变得刺骨。根据地的日子也随之紧巴起来。粮食,成了比子弹更金贵的东西。
陆长风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刚入伍时,浑身竖着尖刺的孤狼。他依旧沉默,依旧习惯待在角落,但他成了队伍里不可或..."缺"(或缺)的一部分。
他那杆三八大盖,成了连里的一个“标杆”。老兵们都知道,那个叫陆长风的小子,枪法邪门。
他开枪前的“停顿”,也从孙排长口中的“臭毛病”,变成了一种近乎仪式的存在。战友们私下里议论,说陆长风是在“瞄准敌人的魂儿”。
只有陆长风自己知道,那零点五秒,是他在“人”与“兵”之间的一道窄门。他必须跨过去,才能扣动扳机。
而赵铁柱,成了他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那杆“老套筒”之外,唯一的牵挂。
赵铁柱没有把他当成一个“神枪手”或者“复仇者”,而是把他当成了……一个“人”。他会大大咧咧地把最后一口烟丝分给他,会粗鲁地拍着他的后脑勺骂他“又他娘的没吃饱”,也会在夜里站岗时,用那五音不全的嗓子,教他吹那支属于班长的口琴。
陆长风学得很慢,但他很认真。
这天傍晚,紧急集合的哨声响彻营地。
所有人都跑到了山洞前的空地上,气氛肃杀。
连长站在一块大石头上,脸色在马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凝重。
“同志们,”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压过了山风,“今晚,有任务。”
他展开一张手绘的地图,孙排长举着马灯凑近。
“刚来的情报。日本人新设了一个据点,在二十里外的黑风口火车站。他们从保定府运来了一批军粮,就囤在车站的仓库里。”
人群中一阵骚动。
“粮食”两个字,让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他们己经吃了半个月的野菜糊糊,每个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
“据点不大,只有一个小队的鬼子,大概五十多人。装备……不清楚,但肯定有轻机枪。”连长的语气很谨慎,“我们的任务,不是攻坚,是抢粮!”
他看向孙排长:“老孙,你带一排从正面佯攻,把鬼子的火力吸引到炮楼那边去!”
“是!”孙排长捶了一下胸口。
连长又转向赵铁柱:“铁柱,你带侦察班,从车站后面的悬崖摸进去。你们是尖刀,负责干掉哨兵,打开仓库大门。”
“明白!”赵铁柱的回答简短有力。
“其他人,运输组,”连长看向剩下的人,“你们的任务最重!一旦仓库打开,你们只有十五分钟时间,能背多少背多少!背上粮食就往后山撤,不许恋战!听明白了吗?”
“明白!”
“好。”连长深吸一口气,“现在,检查武器,分发弹药。每人……五发子弹!”
人群一阵低低的吸气声。五发子-"弹"(子弹),意味着几乎没有容错。
陆长风没有动。他被分在了赵铁柱的“尖刀”组。
他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了他自己的子弹袋。那是他从那个日本兵尸体上缴获的。他数了数,还剩三十西发。
赵铁柱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夜,深了。
一行十二人,如同鬼魅,穿行在漆黑的山林中。
赵铁柱走在最前面,陆长风紧随其后。
陆长风发现,自己的猎人本能,在这一刻比所有军事训练都管用。
他在黑暗中的视力比常人要好。他能闻到风中传来的、日军营地特有的煤烟味和马匹的腥臊味。他能从脚下泥土的松软程度,判断出哪里是安全的落脚点。
“停。”
在距离火车站还有一里地时,陆长风忽然按住了赵铁柱的肩膀。
“怎么了?”赵铁柱压低声音。
“前面有人。”陆长风的眼睛眯了起来,像一头锁定了猎物的豹子,“两个。藏在十点钟方向的石头后面。”
赵铁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片漆黑。
但他无条件地信任陆长风。
赵铁柱做了个手势,队伍立刻停下,隐入黑暗。他自己则拔出了腰间的短刀,猫着腰,像一头狸猫,无声地摸了过去。
陆长风在原地架起了三八大盖。
他从准星中,勉强能看到那块岩石的轮廓。他知道,如果赵铁柱失手,他必须在半秒内开枪补救。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忽然,那边传来两声被死死捂住的、短促的“呃……”声。
赵铁柱的身影重新出现,他抹了抹脖子,手上满是粘稠的液体。
“两个暗哨。妈的,鬼子学精了。”他低声骂道,“走!”
队伍继续前进。
火车站的轮廓出现在眼前。一座孤零零的二层炮楼,探照灯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漆黑的站台。仓库就在炮楼的侧后方。
按照计划,他们必须等待孙排长那边的枪声。
“长风,”赵铁柱指了指炮楼二层的机枪口,“看到没?” “看到了。” “枪声一响,你第一个任务,就是把它给老子敲掉。” “明白。”陆长风没有多余的废话,他迅速爬上了一个小土坡,架好了枪。
距离,一百八十米。 夜间。 活动靶(探照灯会晃)。
他深吸一口气,准星套住了那个黑洞洞的射击孔。
他在等。
砰!砰砰!
哒哒哒——!
南边,孙排长他们开火了!
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瞬间撕裂了夜空。
“八嘎!敌袭!敌袭!”
火车站的营房里,鬼子乱哄哄地冲了出来。
炮楼上的探照灯猛地转向南方,那挺轻机枪也开始疯狂地扫射。
“就是现在!”赵铁柱吼道。
陆长风的准星里,那个机枪手正兴奋地调整着射界。
陆长风的食指搭上了扳机。
那张熟悉的、年轻的、茫然的脸,又一次浮现在他眼前。
靶子后面……
“长风!!”赵铁柱的吼声传来。
我是为了救人!
陆长风的脑中炸响了赵铁柱那晚的话。
砰!
零点五秒的停顿后,子弹脱膛而出。
一百八十米外,那挺正在咆哮的机枪,戛然而止。
“干得漂亮!冲!”
赵铁柱带着剩下的战士,如同猛虎下山,扑向仓库。
陆长风没有动。他拉动枪栓,重新上膛。他是狙击手,他的任务是掩护。
他看到一个日本军官模样的人,正挥舞着军刀,试图组织抵抗。
砰!
第二枪。军官倒地。
日军的指挥瞬间混乱。
赵铁柱他们己经冲到仓库门口,正在用炸药包..."炸"(炸)门。
“轰——!”
一声巨响,仓库大门被炸开。
“运输组!上!”连长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埋伏在另一侧的同志们扛着麻袋冲了出来。
“撤退!有埋伏!”
就在这时,火车站的另一头,一列刚停稳的军列上,突然跳下来黑压压的日本兵!
是巡逻队!他们刚好赶上!
“妈的!情报有误!”赵铁柱怒吼,“撤!快撤!”
“掩护运输组!”孙排长也带着人从正面冲了过来,和敌人搅在了一起。
场面瞬间陷入了混战。
陆长风急红了眼。他不断地开枪,点杀着冲在最前面的日本兵。
砰!砰!砰!
他不再有任何停顿。
他成了靶场上那个冷酷的机器。瞄准,呼吸,击发。
他身边的战士开始倒下。
“撤退!往后山撤!”赵铁柱背起一袋粮食,大声指挥着。
陆长风也背起一袋,跟在赵铁柱身后。
他们刚冲出站台,跑进一片齐腰高的灌木丛,一串子弹就扫了过来。
“卧倒!”
赵铁柱把他扑倒在地。
几名日本兵呈扇形包抄过来。
“妈的,被咬住了!”赵铁柱骂道,“长风,你先走,我掩护!”
“要走一起走!”陆长风吼了回去。
“这是命令!”赵铁柱瞪起眼,他探出身,用手里的汉阳造“砰砰”放了两枪,打退了敌人的冲锋。
但也暴露了他自己的位置。
就在赵铁柱缩回掩体,低头换子弹的瞬间——
侧面,不到三十米的一堵断墙后面,一个日本兵悄无声息地探出了枪口。
他没有开枪,而是冷静地、精准地瞄准了正在低头压弹的赵铁柱。
在混乱的战场上,这一幕无人察觉。
除了陆长风。
陆长风的余光瞥到了那个致命的黑影。
那一瞬间,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没有时间去思考。
他甚至没有时间用肩膀去抵紧枪托。
他几乎是本能地,扭转枪口,朝着那个方向,凭着感觉,腰际射击。
砰!
没有瞄准。 没有停顿。 没有犹豫。
没有那张年轻的脸。
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别动我的班长!
三十米外,断墙后传来一声闷响,那个黑影软软地倒了下去。
赵铁柱猛地抬头,他显然也听到了这声近在咫尺的枪响。他看到了墙后倒下的尸体,又看到了陆长风那还在冒着青烟的枪口。
赵铁柱的眼神很复杂。
“……走!”他没有道谢,只是拉起陆长风,疯了一样往山上跑。
黎明时分,他们终于甩掉了追兵,回到了根据地。
清点人数。
去了一百二十人,回来了九十个。
但他们背回来了八十袋粮食。白花花的大米和面粉,足够整个根据地撑过半个冬天。
这是一场惨胜。
营地里没有欢呼,只有压抑的、劫后余生的沉默。
但当热腾腾的大米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冒泡时,那种属于活人的、对食物的渴望,还是战胜了悲伤。
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大碗。
战士们围着火堆,狼吞虎咽,吃得满脸都是米汤,有的吃着吃着就哭了。
陆长风没有。
他一个人坐在最远的角落,在晨曦中,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他的三八大盖。
他没有去领粥。
“怎么不吃?”赵铁柱端着两个豁口搪瓷碗走了过来,一碗递给他。
碗里是满满的、粘稠的大米粥。
陆长风看着那碗粥,摇了摇头。
“吃不下。”他低声说。
“为什么?”赵铁柱坐在他身边,“你昨晚打得很好。你救了我的命。”
陆长风的手停住了。
他看着自己满是硝烟和油污的手。
“班长,”他声音嘶哑,“我昨晚……杀第一个鬼子的时候,犹豫了。”
“嗯。”赵铁柱应了一声,他知道。
“可我杀那个……救你的人的时候,”陆长风抬头,看着赵铁柱,眼睛里满是血丝和迷茫,“我没有犹豫。一秒钟都没有。”
他不再是那个会为敌人着想的少年了。
他成了那个可以本能开枪的、冷血的……“兵”。
他跨过了那道门,而且是毫不犹豫地跨过去了。
赵铁柱沉默了。
他喝了一口粥,烫得首哈气。
“长风,”他过了很久才说,“你记住。昨晚你那一枪,不是在杀人。你是在救人。你救了老子一条命。”
“可……”
“没什么可的!”赵铁柱把碗重重地塞进他手里,“把粥喝了!喝了,忘了,睡了!”
他顿了顿,语气软了下来。
“明天,你还得打。明天,你还得救更多的人。你得活着。”
陆长风看着碗里的大米粥,那股香气钻进鼻子,却让他感到一阵恶心。
他低头,看着米粥里倒映出的、自己那张陌生的、冷酷的脸。
他端起碗,闭上眼,像喝药一样,猛地灌了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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