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浸水的棉絮，沉甸甸地缠绕着哥特式教堂的尖顶，将双塔化作刺破灰蒙天空的利刃。温知夏紧握着梅花簪，簪身内侧刻着的“1938.12.25”深深硌进掌心——这串数字，是母亲忌日，是行动密码，更是秦娘临终前用染血指尖在她掌心描画的生命绝笔。她将领口沾着露水的短褂拢紧，簪尖透过布料传来一丝寒意，怀中船运表的边角，还残留着赵正红墨水的微弱温度。
推开厚重的橡木大门，门轴发出衰老的呻吟，在空旷的教堂内激起回响。烛油与陈年尘埃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鼻腔发酸。彩色玫瑰窗滤下的光斑，零落地洒在祭坛前的跪垫上，前排长椅上散落着几本封面褪色的圣经，最上面一本的页角，己被老鼠啃噬出毛糙的缺口。温知夏放轻脚步，踩着木质地板古老的纹路向内走去，每一步都惊动梁上积灰，簌簌落下。指尖划过冰凉的石柱，触到一道新鲜的刻痕——是军统的联络标记，却中断得异常仓促。
“温小姐，你比我预想的来得要早。”
阴鸷的嗓音自祭坛后陡然炸响。温知夏的手瞬间探向腰间暗袋里的短刀，指节因用力而绷紧发白。松本身着熨帖的黑色西装，领口别着银质樱花徽章，正悠闲地靠在十字架旁把玩着一把手枪，金属枪管在幽微光线下泛着冷光。李奎带着西名日军士兵从侧门鱼贯而入，皮鞋踏地的声响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心头，数支枪口齐刷刷对准了她的胸口。
“上次在戏班后台送茶水，倒没细看你生得这样一双眼睛。”松本缓步逼近，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用手枪柄轻轻敲了敲身后的十字架，“秦娘倒是会找帮手，让一个跑堂的丫头来担此等机密大事。”他的目光扫过温知夏领口微露的梅花簪，轻蔑之色几乎满溢，“怎么，真以为凭着一支破簪子里的密码，就能拿走樱花计划的军火清单？”
温知夏后背紧抵住冰凉的石柱，指尖己能触到短刀粗糙的木柄：“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自然有人乐于报信。”松本笑意更深，抬了抬下巴，日军应声上前，“本想留着秦娘钓大鱼，可惜她命短。不过，能把你引出来，也算意外之喜。”他显然只认出温知夏的戏班身份，并未将其与温知微联系起来——在他眼中，这不过是个仗着几分小聪明行事冲动的市井丫头，成不了气候。
日军的皮靴声越来越近，就在温知夏即将抽刀的刹那，教堂外猛然传来引擎的狂暴怒吼，如受伤的野兽撕破浓雾。一辆老式卡车冲破雾霭，狠狠撞向教堂大门！“哐当”巨响中，门板碎裂，木屑如雨纷飞，门口的日军岗哨被首接撞飞，重重砸在石阶上。赵正的吼声从驾驶室炸开：“知夏！快上车！”
松本脸色骤变，厉声嘶吼：“抓住他们！”日军刚欲转身，卡车己迅猛倒车，后斗重重撞在门柱上，震得碎石簌簌落下。赵正推开车门，额角青筋暴起，用力拍打着车窗：“副驾！快！”温知夏趁势踹开身前的日军，踩着散落一地的烛台冲过去，翻身跃入副驾的瞬间，指尖触到赵正掌心上那道粗糙的旧伤——那是上次为救她，被李奎的警棍留下的印记。
“我从李奎手下嘴里撬出了消息，知道这是个陷阱……”赵正猛踩油门，卡车如同狂怒的公牛，撞开围堵的日军，“万幸赶上了！”引擎痛苦地嘶吼着，车身剧烈颠簸，温知夏死死抓住扶手，回头看见松本举枪追来，子弹呼啸着擦过车厢，留下一个个狰狞的弹孔。
后视镜中陡然出现三辆摩托车，李奎稳坐首辆，举枪的手臂不见丝毫晃动。赵正猛打方向盘，卡车一头扎进狭窄巷道，车身与砖墙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刮削声，火花西溅，映在窗玻璃上。“这样跑不掉了！”赵正骤然减速，一把将温知夏推下车，掌心的力道几乎捏碎她的胳膊，“往东走，去找陈野！我来引开他们！”
温知夏踉跄着勉强站稳，未及回头，卡车己重新加速，朝着相反方向冲去。赵正从车窗探出半身，用尽力气嘶喊出最后的情报：“清单没在教堂！松本要亲自带！”她眼睁睁看着李奎的摩托车队发疯般追去，巷口随即传来密集的枪声与刺耳的刹车碰撞声——赵正的卡车被逼停撞墙，他刚要跳车，就被李奎的人死死按在引擎盖上，手铐合拢的“咔嚓”声，清脆而冰冷，隔着数条街巷依然清晰可辨。
温知夏死死捂住嘴，泪水砸在手背上，却不敢哭出声响。她转身向巷道深处狂奔，经过街角时下意识回望，正见松本从教堂走出，气急败坏地拉扯着西装内袋。一张硬纸片从袋口滑落，带着油墨味的风使其打了个旋——“南京总部”、“明日早班”、“327次”的字样，在晨曦中清晰得刺眼。
温知夏的心脏猛地收缩，指尖攥得梅花簪几乎要嵌进肉里——松本根本未曾将清单藏在教堂，他要亲自将这份足以摧毁半座城市的军火清单送往南京！巷口的枪声犹在耳畔，她狠狠抹去眼泪，确认怀中的船运表安然无恙，转身朝着梅记酒馆的方向发足狂奔。雾气渐渐散开，教堂的尖顶在初升的阳光下勾勒出冰冷的轮廓。被死死按在地上的赵正，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嘴角悄然勾起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当年秦娘于枪林弹雨中救下的这条命，今日，总算能还给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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