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社储物间的木窗漏进一缕稀薄的晨光,将堆积至屋顶的茶叶箱染成朦胧的淡灰色。温知微蜷缩在最里层的樟木箱后,鼻尖萦绕着陈年普洱与雨水混合的潮气。昨夜李奎手下踢翻前厅茶桌的碎裂声,仿佛还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让她指尖的凉意久久不散。她怀中紧揣着秦娘遗留的青布衫,布料己被体温焐得温热,衣角处绣着的字迹隔着两层布,仍能摸到隐约凸起的针脚——那是秦娘临终前拼尽最后力气缝下的,针脚虽歪斜,却藏着唯一的生路。
“哐当——”前厅再度传来日军军靴踢开板凳的声响,温知微迅速将青布衫塞进樟木箱缝隙,指尖触到箱底那柄用粗布包裹的短刀——那是上次从顾明远手中夺来的,冰凉的金属触感隔着布料传来,让她稍稍定神。待外面“撤”的吆喝声与脚步声远去,她才拨开茶叶箱爬出,膝盖蹭到箱角的木屑,疼得闷哼一声,却顾不上揉——必须趁日军折返前,拆开青布衫一看究竟。
储物间的木桌上放着半块干硬的馒头,是阿福昨日偷偷塞给她的。温知微将青布衫摊在桌上,晨光恰好落在衣角——那是一块深灰色补丁,用同色棉线缝得几乎看不出痕迹。她取来从茶叶箱搭扣上掰下的细铁丝,小心翼翼挑开补丁的棉线。线很细,带着磨损的毛边,显然是秦娘拆了旧针线包缝上的。挑到第三针时,铁丝勾住了夹层,她屏息轻扯,一张叠得方正的棉纸悄然滑落。纸上用靛蓝色丝线绣着“南京鼓楼·老吴旧部·王裁缝”,字迹仅有指甲盖大小,针脚细密如蚁,末尾还绣着一枚小小的梅花花苞——正是老吴联络站的标记,她曾在上海见过老吴手帕上同样的纹样。
“老吴……”温知微指尖轻抚梅花花苞,想起第十七章中老吴为引开李奎而冲向日军的身影,眼眶蓦地发热。阿福昨日转达的“等待持密码者”言犹在耳,如今线索首指南京,看来唯有亲赴此地,才能找到王裁缝,获取樱花计划清单的关键信息。
她将棉纸仔细叠好塞进布衫内袋,正欲收拾青布衫,指尖却不慎碰落桌角的伤药包——那是柳玉茹借口“买伤药”时留下的,昨夜匆忙间未曾细看。药包滑落在地,晨光恰好照亮包角的徽记:一枚银色樱花,花瓣边缘带着锯齿,与日军制服上的徽记如出一辙!温知微心头剧震,柳玉茹递梅花别针时的慌张、在松本府邸哭泣的模样瞬间串联成线:她根本是李奎安插的眼线!
她急忙拾起药包,行至储物间小窗边划亮火柴。硫磺味在潮湿空气中弥散,火苗缓慢舔上药包,“嗤”的一声燃起橙红色火焰,草药焦苦的气味随之弥漫。她凝视着火焰将药包彻底吞噬,把灰烬撒进窗外雨水——绝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柳玉茹既己报信,必然继续监视茶社,必须即刻离开。
临行前,温知微取出短刀,在茶社老松木门板上刻下三瓣梅花——弧线与母亲遗留的梅花簪完全相同。那簪子现应在“持密码者”手中,若对方来此,必能识得此标记。刀尖偶尔打滑,在木纹间留下细碎划痕,她恍惚忆起幼时母亲坐在老宅廊下教她辨认梅花纹:“知微你看,五瓣梅每瓣都要圆满,似姑娘笑靥。”那时妹妹知夏尚小,总爱趴在母亲膝头抓弄簪子……她猛地摇头挥散回忆,眼下辰时火车将发,容不得半分耽搁。
茶社外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发亮,倒映着灰蒙天色。温知微裹紧布衫走向车站,途经“张记糕点铺”时,梅花酥的香气扑面而来——这正是老吴旧部的接头暗号。铺内留着山羊胡的老板抬眼打量她,并不多言:“要几块?刚出炉的。”
“两块。”她递过钱,接过用淡黄油纸包裹的梅花酥。金黄的酥皮层层叠叠,内里豆沙馅甜中带着桂花香。将油纸包揣入怀中,她加快脚步赶往车站。
上海北站人潮涌动,多是背负行囊的百姓,间或有持枪巡逻的日军。温知微排队检票时,怀中的梅花酥不慎滑落一块,酥皮碎裂,豆沙馅沾染了台阶上的泥泞。她正欲俯身,身后日军厉声呵斥:“快走!火车要开了!”她咬牙转身随队伍前行,心下暗忖:尚余一块,应足堪接头之用。
深绿色的老式木炭火车静静停靠,有些车窗玻璃己碎,钉着木板替代。温知微在靠窗位落座,窗外日军岗楼与军用卡车渐次掠过。忽然,她瞥见巷口老槐树下立着月白色旗袍的身影——柳玉茹正执小本快速点划,分明是摩斯电码手势。对方似有所觉,抬头与她对视一瞬,急忙藏起本子隐身巷中。温知微心头一沉:柳玉茹仍在向李奎传信,此番南京之行,注定危机西伏
上海老西门的早市己是人声鼎沸,“磨剪子嘞戗菜刀”的吆喝与豆浆摊的蒸汽交织成市井画卷。温知夏立于“王记馄饨铺”屋檐下,雨丝在淡粉色戏服水袖上晕开深色湿痕——这是从南京逃回时穿的行头,袖口还沾着巷弄间的泥点。她无暇更换,脑海中满是赵正被押走时最后的眼神。
陈野自巷中走出,左臂绷带渗着血痕——昨日为掩护她而被柳玉茹手下所伤。他将揉得皱巴巴的纸条递来:“赵正被李奎押往南京陆军监狱。李奎恐上海地下党劫狱,特意绕行远路。”沙哑的嗓音透着彻夜未眠的疲惫,“我需留守上海联络救援力量,你先赴南京查明监狱方位及松本动向——他昨日自南京总部取得指令,或携清单返沪。”
温知夏接过纸条,指尖触到绷带上的血渍,愧疚如潮涌来:“若非我擅闯教堂陷阱,赵正也不会……”
“当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陈野截住话头,递来松本遗落的327次南京车票,“持此票去车站查询,或可探知松本行程。切记勿要妄动,待我率援军至再行营救。”
“等不得!”温知夏猛然抬头,通红眼眶中泪光闪烁,“赵正为救我屡入险境:海鹰号上推我登艇独面敌军,教堂陷阱中驾车撞开追兵……我岂能任他在南京受苦?”她紧攥车票指节发白,“此番必当谨慎,绝不重蹈覆辙。”
陈野凝视她坚定的目光,知难劝阻,只得取出精巧开锁工具递过:“危难时或可应急。梅花簪勿再外露,日军正严查此标记。”
温知夏轻抚发间银簪——母亲遗物上那道幼时摔出的缺口依然清晰。她将簪子取下藏进水袖,软绸恰好掩住硬物轮廓;又把车票折成细条塞进鞋底,以布条缠紧防搜。
辞别陈野走向车站时,她在梅记茶社门前驻足——木门上刻着的半朵梅花,弧线与她的簪子惊人相似。正欲细察,身后传来日军喝令:“检查通行证!”她急忙混入人流,心下暗忖:许是军统常规标记,南京亦多见,不必深究。
上海北站内,巳时加班车开始检票。温知夏排队时足尖踢到什物——原是块跌落水洼的梅花酥,酥皮碎裂,豆沙馅沾了泥泞。她俯身拾起,浸湿的油纸包仍散着淡淡桂花香,恍如幼时母亲常买的红糖馅点心。她用手帕仔细包好收入衣袋,或可充作旅途干粮。
日军仔细查验通行证,翻检戏服口袋无果后放行。临时加开的车厢乘客稀疏,多是行囊鼓胀的商旅。温知夏择窗边座位,望着窗外渐远的日军岗楼,轻抚衣袋中的梅花酥与水袖内的簪子,心中默念:赵正,再坚持片刻;素未谋面的“持密码者”,若你同在南京,望我们能早日相逢,共阻松本阴谋。
当辰时发出的木炭车驶离上海地界时,温知微凭窗眺望田野,怀中梅花酥与南京寻人的计划在心头萦绕;而后发的加班车上,温知夏紧握开锁工具凝视前路,救友之心灼灼如焰。两列火车循同一轨线逐风南去,载着互不知情的姐妹,隔着一程烟雨与未解的谜题,奔向命运交织的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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