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上海笼罩在朦胧晨雾中，提篮桥监狱的铁门在雾气中泛着冷硬的灰光，尖刺上凝结的露珠顺着铁栏缓缓滑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片深色水痕。温知微裹紧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隐身于监狱斜对面的老槐树下。麻雀在枝头啁啾，却驱不散她心头的凝重——明日便是周三，松本即将提审，今日必须摸清他的行动路线，寻得最佳动手时机。
她从布衫内袋取出老王给的草纸地图，指尖轻轻着“东侧走廊”那几个模糊的红字。监狱正门对着一条窄巷，巷口两名日军士兵持枪站岗，步枪斜挎在肩，每十分钟变换一次站姿，脚步踏在石板上的节奏整齐划一，显是经过严格训练。
温知微佯装买早点，踱到巷口馒头铺前，目光始终锁住监狱入口。恰见一个穿黑色制服的日军军官带着两名士兵从正门进入，按地图标注的路线左转沿东侧走廊前行。她默数时间：“一、二、三......”果然在五分十二秒时，那身影出现在提审室窗口，与老王所说的“全程需五分钟”基本吻合。
她咬了口馒头，麦香混着晨雾的湿气，噎在喉间。趁士兵换岗的间隙，她闪身至监狱东侧围墙下——这里正是老王提到的“守卫盲区”。墙根处野草丛生，恰好能遮掩半个人影。抬头可见走廊窗户洞开，每隔十五分钟就有一个持枪士兵经过窗口，步枪的金属部件在昏暗中一闪而过。
“十五分钟换岗，盲区只有两分钟空隙。”温知微暗自思忖，从怀中掏出短刀，刀尖轻触砖面。她蹲下身，借野草掩护，开始雕刻梅花标记：先勾勒五瓣轮廓，再细细修出花瓣弧度，与茶社门框、百乐门镜框上的刻痕如出一辙。只是这次只刻半朵，留待“持密码者”补全。刻到第三瓣时刀尖一滑，在砖面留下细痕，她急忙用指甲将痕迹磨淡，生怕引起日军注意。
完成雕刻，她收刀入鞘，手指不自觉地抚过布衫内袋——那里珍藏着母亲生前绣的梅花香囊，淡粉丝线己褪色，上面绣着的半朵梅正好能与方才的刻痕拼合。她将老王给的仿制钢笔小心放入香囊，用细麻绳系紧袋口，贴身佩戴。冰凉的钢笔贴着肌肤，给她忐忑的内心带来一丝安定。
“姑娘，来碗热豆浆？刚煮的，驱驱寒。”一个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温知微猛然回头，见一个戴旧棉帽的摊贩推着木车，铁桶里蒸腾的热气裹着豆香扑面而来。那人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半张脸，端着粗瓷碗的手布满老茧。
“我没要豆浆。”温知微后退半步，手悄悄探向腰间短刀——清晨的监狱外围不该有这么早出摊的贩子，莫非是日军的眼线？
摊贩却微微一笑，将豆浆递到她面前：“姑娘莫慌，是陈小姐让送的，说周三用得上，空腹容易慌神。”他压低声音，“她还说，东侧走廊的守卫十点换岗，那时空隙会大些。”
温知微心头一震——陈小姐？莫非是陈野？她何时知晓自己在此？接过豆浆时，指尖传来的温热未能消解她满腹疑云。这摊贩的面容似曾相识，像是在南京监狱街见过的馄饨铺老板，又似上海老西门的货郎，却怎么也想不起确切来历。“你认识陈小姐？”
“老熟人了。”摊贩不多解释，推车往巷口去，行了两步又回头低语：“姑娘，周三务必小心，监狱里的水比你想的深。”说罢便消失在晨雾中，只余豆香在空气中袅袅不散。
温知微端着豆浆怔怔而立。轻抿一口，甜暖的液体顺喉而下，驱散了清晨寒意。陈小姐派人传递消息......莫非陈野己知晓她的行动计划？还是“持密码者”通过陈野转达？她将豆浆一饮而尽，粗瓷碗收入布衫口袋，决意明日按“十点换岗”的提示行动——无论消息来源为何，多一分准备便多一分胜算。
与此同时，监狱西侧巷弄里，温知夏正立在豆浆摊前，紧攥着折叠的布防图，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特意清晨来寻张叔——这位以卖豆浆为掩护的地下党员，曾在陈野负伤时协助传递消息。
“张叔，消息您记妥了么？”温知夏声音压得极低，被雾气裹得模糊，“告诉周三来监狱的同志，东侧走廊有个守卫盲区，十点换岗时有两分钟空隙，那是动手最佳时机。再劳您带碗豆浆，空腹容易出错，万万不能失手。”
张叔点头，擦拭着豆浆桶盖：“放心，丫头。周三辰时我就在这儿，见到自己人定将消息带到。你也当心，松本的人昨日还在附近转悠，怕是己盯上这里了。”
“我晓得。”温知夏递过布防图，“张叔若见到那人，把这个也交给他，上面标了换岗时间和盲区位置。”
张叔将布防图塞进车抽屉：“成。你快走，日军巡逻队快来了。”
温知夏点头离去，未首接回小阁楼，而是绕至监狱后墙，掏出怀中的炭笔。笔杆己被攥得温热，笔尖将尽。借着墙根微光，她在布防图上补全换岗时间：正门守卫辰时三刻换岗，东侧走廊巳时换岗，提审室门口午时换岗......每个时间点都以小圆圈标注，在东侧走廊盲区处，她特意画了一朵缺角的五瓣梅，与以往所见刻痕别无二致。
补完最后的时间点，她收起炭笔，取出那柄第21章柳玉茹所赠的信号枪。金属枪身斑驳锈迹，“军统”二字刻痕浅淡，似被人刻意打磨过。细看之下，她忽然发现“军统”旁竟刻着一朵微型梅花，纹路与她发间的梅花簪、布防图上的梅花如出一辙，只是更细小，不细察难以发觉。
“怎的处处都是梅花......”温知夏轻喃，指尖抚过枪身刻痕。从茶社门框到南京茶馆，从百乐门镜框到此刻的信号枪——这些梅花究竟是何人所刻？与“持密码者”可有关联？她将信号枪收回衣袋，满腹疑云如这晨雾般浓重，却不得不暂且压下——明日行动才是当务之急。
巳时的朝阳渐升，雾气消散，监狱铁门在阳光下轮廓分明。勘察完路线的温知微正往阿福茶社行去，手中的粗瓷碗尚存余温，心里仍琢磨着摊贩的讯息；补全布防图的温知夏也朝着小阁楼方向走去，衣袋里的信号枪贴着肌肤，透着一丝凉意。
姐妹二人在监狱的不同方位，为同一场行动做准备。温知微不知，那碗暖心的豆浆是妹妹托人相送；温知夏亦不知，她精心绘制的布防图，要交付的“自己人”正是失散多年的姐姐。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监狱围墙上，将那半朵梅花刻痕照得格外清晰，仿佛在无声地昭示——明日，所有线索都将在此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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