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夜色如浸透浓墨的绸布,沉甸甸地笼罩着上海弄堂。阿福茶社的木格窗里透出油灯摇曳的昏黄光晕,温知微独坐窗畔,指尖拈着张记梅花酥的淡黄油纸——那是今晨从阿福抽屉取回的证物,纸角还凝着干涸的豆沙渍。桌角横着半截炭笔,笔锋己磨得圆钝,旁边散着几张写满草字的废纸,皆是方才演练伪造笔迹时留下的痕迹。
"周三辰时,有人会在监狱正门劫松本。"她将炭笔抵在油纸中央,腕部刻意颤抖着落下这行潦草字迹。笔画在粗粝纸面上拖出深浅不一的沟壑,写到"正门"二字时又加重描摹,令墨痕几乎晕穿纸背。待墨迹稍干,她小心地将油纸边缘撕出细碎裂口,又对着烛火熏出焦黄痕迹,仿佛这密信历经风雨摧折。
炭盆里迸起两点星火,将她投在粉墙上的影子惊得摇曳。老王临行前的嘱咐在耳畔回响:"李奎的暗哨必会紧盯监狱,唯有调虎离山,方有隙换笔。"正门既是守备最严之处,若李奎中计调遣主力布防,东侧廊道的守卫自然薄弱——这正是她苦心筹谋的破局之机。
将油纸折成方胜藏入布衫内袋,她又探手抚过颈间香囊。仿制钢笔的金属寒意透过绸布渗入肌肤,令她心神稍定。起身整了整粗布衣领,确认腰间短刀的粗布缠柄牢固无损,这才推门融入浓夜。
虹口据点后的窄巷幽深如井,唯有日军巡逻车的警笛时而撕裂寂静。温知微悄步绕至废弃邮筒旁,蜷身藏于老槐树虬结的根系后。戌时三刻,果然见着灰衫男子鬼祟现身,从邮筒暗格取走数张纸条。待其转身欲走,她指尖轻弹,将油纸方胜准准落在青石阶上,又踢动碎石制造轻响。
男子闻声回眸,瞥见石阶上的油纸时瞳孔骤缩。展读不过瞬息,便慌忙将纸条塞进前襟,踉跄奔向据点方向,衣摆险些勾住巷口歪斜的竹筐。目送那仓皇背影消失于夜色,温知微终于舒出久滞的气息——诱饵己投,静待鱼咬。
途经百乐门后巷时,她不觉驻足。道具间的灯影里,淡粉戏服水袖如流云垂落窗台。取出怀中那枚带着银箔的线头对照月光,软绸质地与窗棂上的衣袂如出一辙。"持钥匙者......当真是梨园中人?"喃喃自语间,南京车站坠落的梅花酥、列车厢里惊鸿一瞥的戏装背影、镜框上深刻的梅痕纷至沓来,这些碎片在脑海中旋转碰撞,始终拼不出完整图景。将线头重新收好,她暗下决心:明日不论遇见何等簪梅女子,定要问个水落石出。
与此同时,虹口阁楼里的烛火正将温知夏的身影投在板壁上。旧木桌上依次陈列着全部家当:短刀鞘身添了教堂陷阱留下的新鲜划痕;开锁铜片被得泛着温润光泽,此乃陈野转交的老吴遗物;信号枪侧"军统"铭文旁,今日新发觉的梅花刻痕宛然在目。
她缓缓抽刀三寸,月光流淌过冷冽刃口。轻吹去浮尘归刀入鞘,动作珍重如对待传世古物。又将七枚铜片在桌案拼成梅萼形状,反复演练收放手法,首至闭目亦能精准拈取每片铜材。最后从袖中取出银梅簪——陈野昨夜冒险自李奎据点夺回的遗物。簪身旧痕未消,又添数道新鲜刮擦,内壁"1938.12.25"的刻痕却愈发清晰。软绸抚过银簪每处曲折时,眼眶阵阵发热,失而复得的重量沉甸甸压在心头。
"顺梅纹转三周,暗格自启。"默念着陈野探得的口诀,她执簪在空中勾画圆弧。初时腕转生涩,反复演练后渐臻圆融,指尖划出的轨迹己隐含某种韵律。烛芯渐短时,她将梅簪重新裹入软绸藏进袖袋,细心地垫上棉布防其磨伤肌肤。
凝视桌上诸物,南京茶肆的完整梅印、上海茶社的半残花痕、百乐门镜框刻迹与信号枪上微雕依次浮现。这些暗记如同散落九州的密码,冥冥中指引着她,令她生出"必有同道暗中相护"的笃定。
"无论你是谁,明日共勉。"她对虚空轻语,指尖触及袖中硬物。虽不知这位影子同路人是否会现身,但胸腔里涌动着奇异的预感:明日提篮桥监狱,注定是拼图终合之刻。
亥时的教堂钟声撞碎夜色,温知微回到茶社炭盆旁。跳动的火苗映照着她心中的沙漏:辰初抵监,一刻候于东廊盲区,二刻换笔,三刻撤离——每个节点皆如刻入骨髓。而阁楼里的温知夏吹熄残烛卧在旧榻上,指尖仍在薄衾上重复着旋转手势,冰硬触感仿佛己渗入肌肤。赵正爽朗的笑颜、陈野凝重的叮嘱、母亲簪头的寒梅在黑暗中次第绽放,最终融为破晓的决心。
夜雾浸透申城巷陌,茶社炭盆旁与阁木床上的两位女子,怀揣着同一目标,掌握着互为锁钥的机密,却不知彼此正是苦苦寻觅的镜影。更无人预见,明日提篮桥监狱的铁栅之后,即将上演离散春秋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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