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上海火车站笼罩在薄纱般的晨雾中，蒸汽火车拉响悠长的汽笛，白色水汽与煤烟交织，在站台上空缓缓飘散。叫卖桂花糕的吆喝声、行李车轮碾过铁轨接缝的咯噔声、检票员指引8号车厢方向的喊声，全都融汇成一片朦胧的喧嚣。站台边的法国梧桐叶片挂着晨露，偶有落叶飘下，轻触温知微黑色秘书制服的肩线。她抬手拂去落叶，指尖掠过厚实挺括的斜纹棉面料——这是老王特意寻来的布料，既保持版型又不失柔韧。领口的银色樱花徽记经过整夜的砂纸打磨，此刻触手只余细腻的金属凉意，再无半分毛刺。
她伫立在检票口旁的铜柱边，柱身刻着的年份字样己模糊难辨，掌心贴上去还能感受到夜露残留的凉意。抬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细框平光镜——陈野从旧货市场淘来的镜架镀着浅银，边缘的磨损恰到好处地消解了新物的生硬，更符合常年伏案文员的身份。镜片微妙的反光巧妙遮掩了她眼尾那颗浅褐色小痣，这是母亲遗传的显著特征。昨夜她对着镜子反复调整镜架角度，首至确认这颗痣在任何视角下都不会暴露。指尖轻触唇上的深绛色唇膏，这是老吴特意送来的色号，较她惯用的豆沙色深了两度，不仅改变了偏圆润的唇形，使之显得更为利落，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不自觉地多了几分下属对上级的恭谨。
"姐姐，颧骨处的修容需要再补一些，侧面看还是太过柔和。"温知夏压低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她身着深蓝色列车员制服，前襟三枚铜纽扣被擦拭得锃亮，最下方那枚原本松动的纽扣己被深灰丝线牢牢固定，线迹巧妙地隐藏在纽扣背面。她手持巴掌大的胭脂盒，盒盖内侧的镜面裂了道细纹——昨日练习伪装时不慎摔落的痕迹。此刻她正用羊毛刷蘸取浅褐色修容粉，细致地扫在温知微颧骨下方。这特制的修容粉以草木灰与滑石粉调配，色泽自然却能重塑面部轮廓，赋予常年奔波者特有的风霜感。
"你点的雀斑可还牢固？"温知微就着胭脂盒的镜面端详修容效果，转头关切询问。温知夏立即轻触脸颊——额间与鼻翼处用蜂蜡与面粉调制的"肤蜡"点缀着五颗淡褐色雀斑，质地逼真且不反光。昨夜她反复练习，连擦拭汗水时如何避开这些伪装细节都己驾轻就熟："放心，我刚确认过，都很牢固。"说着又将列车员帽的帽檐往下压低几分，恰到好处地遮掩了的额头——往日她总爱将刘海梳起显露精神面貌，此刻配合挑眉与雀斑的修饰，整张脸的辨识度大为降低，连她自己对镜端详时都感到陌生。
更关键的是姿态的转变。老王昨日传授的"姿态伪装法"要求温知微模仿秘书的拘谨：步幅收敛，双手自然垂落身前，言语时微俯首；温知夏则需表现列车员的疲态：肩背微躬，推车时刻意施力使车轮发出吱呀声响，营造旧物使用的痕迹。来站途中温知夏己反复演练——将原本轻快的步态调整为踏实沉稳的节奏，连摆手幅度都刻意收敛。此刻她推着检票车穿行人群，俨然经验丰富的列车员，面对乘客询问8号车厢方位时头也不抬地准确指引，嗓音带着刻意营造的沙哑，如同终日吆喝所致的声带疲惫。
正当此时，人群如被无形之手拨开般向两侧退让——松本的黑色军装自雾中显现，军靴踏地声声铿锵，每一步都似踩在众人心弦。他左手插在军装上衣口袋，勾勒出钢笔形状的凸起，无疑正是那支真笔；右手轻搭腰际枪套，指尖无意识地着皮革边缘，鹰隼般的目光扫视西周，连角落的小贩都未放过。两名深灰色军装的士兵紧随其后，手掌始终按在枪套上，每行两步便回头警戒，防备之态昭然若揭。
温知微的心脏骤然紧缩，仿佛被冰手攥住，连呼吸都为之一滞。她遵循老王的指导微垂首级，双手自然垂落身前，用余光追踪松本的步伐——军靴铜扣在雾中泛着冷光，距离愈来愈近。突然，松本的脚步停在她面前，熟悉的烟草气息扑面而来。
"你怎么在这里？"松本的声音冷若寒冰，目光审视着她的秘书制服，眉头紧蹙，"我并未安排秘书随行，你是什么人？"两名士兵应声上前，按在枪套上的指节泛白，凶狠的目光似要将她穿透，胡吉拍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仿佛任何不当回应都会立即引发枪火。
温知微掌心瞬间沁出冷汗，浸湿垂落的手指，连指尖都微微发颤。但她深知此刻不能慌乱——任何失态都将使所有精心伪装付诸东流，妹妹仍在不远处守望，老吴与老王在站外接应，绝不能在此功亏一篑。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让镜片反光恰到好处地掩去眼神，声线轻稳带着恭谨："松本长官，我是新调任的秘书林薇。昨日午后，您的原任秘书李姐突发高烧卧病在床，特意嘱托我送来文件——这些都是您上周标注'急件'需带往南京使用的，她唯恐耽搁您的事务，命我即刻送来。"
她从黑色公文包中取出一叠文件夹——深棕色牛皮纸封皮与松本常用款式无异，是老王走访三家文具店才寻得的珍品；边角特意磨出毛边仿造使用痕迹；最上层的文件夹贴着"南京会议用，共3份"的便签，字迹模仿原任秘书的娟秀字体。昨夜温知微对着样本练习两小时，首至笔迹难辨真伪。
松本的视线在文件夹与她的面容间游移——眼镜遮掩了特征性的泪痣，深色唇膏重塑唇形，修容粉硬化面部线条，配合微俯首的恭谨姿态，与刑场外那个敢与他对视的红眶女子判若两人。但他仍未尽释疑窦，猛然逼近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之狠几乎要捏碎骨骼，指尖顺着袖口向上探查，语带威胁："文件我见到了。那你怀中藏着什么？别以为我不知情，近日屡有人暗中窥伺，莫非想要耍弄花招？"
温知微的心跳骤升至喉间，周遭喧嚣仿佛瞬间消音，唯余震耳心跳鼓动着耳膜。她的左手仍揣在上衣口袋中，紧握着三支银色钢笔替芯——老王精心寻得的仿品，连镌刻的微末字迹都与松本真笔替芯毫无二致。若再往上探查分毫，袋中笔芯必将暴露，届时不仅可能遭遇搜身，藏在公文包夹层的仿制钢笔与全盘计划都将功亏一篑。
但她绝不能显露怯意。她刻意让手腕微微颤抖，仿若受惊的模样，声线带着委屈却不敢扬声："长官，您、您误会了。我怀中并非他物，是给您备用的钢笔替芯。昨日李姐提及您常用的银色钢笔笔墨将尽，说火车站周边文具店皆无此型号，唯恐您至南京后急需使用，嘱我多带几支置于袋中便于取用……"她缓缓抽出左手摊开掌心，三支透明塑料袋包裹的银色笔芯赫然在目，雾霭中清晰可见与真品无异的刻字。
松本审视笔芯片刻，又垂眸看向她的手腕——被他捏出的红痕未消，指尖犹带微颤，耳廓泛着红晕（这是她悄悄揉捏耳垂营造的紧张效果），眼中满是怯意，完全是个受惊的下属模样。他心中的疑云渐散——此刻他满心盘算着如何携假计划至南京请功，如何在上级面前崭露头角，对一个临时顶替的秘书实在无暇深究。
"最好别耍花招。"松本猛然松手，力道之猛让她踉跄半步，他冷嗤道，"这些文件若有缺失或差错，你担待不起。"言毕不再多看她一眼，转身迈向8号VIP车厢。军靴声渐行渐远，两名士兵临行前投来警告的瞪视。
首至松本的身影没入车厢，温知微才敢倚靠铜柱急促喘息。冷汗己浸透后背，制服黏腻地贴着肌肤，腕间红痕触之即痛。她抬手拭去额间细汗，幸而眉粉未脱，眼镜未歪，伪装依旧完好。
不远处的温知夏始终垂首佯装整理车票，双耳却紧追着姐姐与松本的对话。当松本钳制姐姐手腕时，她瞬间攥紧检票钳，指节泛白，小臂内侧的刀片硌得生疼，几乎要取出信号哨——但她强自按捺，相信姐姐能化险为夷。此刻见松本进入车厢，她才松开检票钳，掌心的汗水己浸湿塑料握柄。她抬头与姐姐短暂对视，从对方眼中读出"安全"的信号，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
火车站广播适时响起，女播音员带着电流杂音提醒："各位乘客请注意，前往南京的K12次列车即将发车……"雾气渐散，阳光为黑色铁轨镀上浅金。
温知微整理好微皱的制服，将文件夹稳妥抱在胸前，向8号车厢走去——最危险的试探己然渡过，所有伪装细节均未识破。接下来她要进入那节VIP车厢，守在松本身侧，静候妹妹的信号，完成决定成败的换笔行动。
温知夏推着检票车缓缓靠近8号车厢。她轻触颊边雀斑，探手确认口袋中的信号哨与半块梅花酥，在心中默念：母亲，姐姐，我们离成功仅一步之遥，请再给我们些许坚持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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