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正浓。
这不是夏日的骤雨,而是深秋那种冰冷、粘稠、连绵不绝的雨。雨水像是无数条细小的鞭子,抽打着城市的水泥森林,将霓虹灯光晕染成一片片模糊而忧郁的色彩。己是深夜,位于市郊的“水岸林邸”高档住宅区,本该陷入沉睡,此刻却被红蓝闪烁的警灯撕裂了宁静。
三号别墅门前拉起了警戒线,湿漉漉的反光材质在车灯照射下格外刺眼。穿着制服的警察们步履匆匆,脸上混杂着雨水和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息,比这秋雨更寒。
一辆黑色SUV碾过积水,悄无声息地停在路边。车门推开,先踏出一只沾着泥点的旧皮鞋,然后是包裹在深色长裤里的腿。秦屿,市刑侦支队队长,裹紧了身上的皮夹克,还是没能完全挡住那股子往骨头缝里钻的寒气。他抬头看了眼别墅二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妈的,这鬼天气。”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不知是在说雨,还是在说这桩搅了他好觉的案子。
他身后,副驾驶的门也打开了。下来一个身形清瘦的男人,看起来三十五六岁,穿着一件看起来过分单薄的深灰色风衣,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金属手提箱。他没有打伞,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头发,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他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看向那扇窗户,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与周围匆忙、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
这就是陈默。市公安局首席犯罪心理顾问。一个在秦屿看来,脑子结构可能和普通人不太一样的家伙。
“老陈,赶紧的,里面‘好看’着呢。”秦屿朝他招招手,语气里带着熟稔,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陈默微微颔首,迈步跟上。两人穿过警戒线,早有警员递过来鞋套和手套。
“头儿,陈顾问。”年轻的警员声音有些发紧,“现场…有点怪。”
秦屿嗯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率先走进了别墅。
别墅内部装修奢华,暖色的灯光本该营造出温馨的氛围,此刻却被一种无形的冰冷所取代。空气中漂浮着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异样气味,混合着雨水的湿气和一种……类似于旧书本和香料的味道。
死者是这栋房子的主人,李振国,一位在本市颇有名气的建筑师。尸体是在一小时前,被他深夜归家的妻子发现的。
发现地点在二楼的书房。
秦屿和陈默一前一后踏上铺着厚地毯的楼梯。越靠近书房,那种异样的感觉就越发明显。书房门口守着两名面色发白的警察,看到他们来了,明显松了口气。
“里面什么情况?”秦屿一边戴手套一边问。
“秦队,您…您自己看吧。我们按规矩,都没敢多动。”一名警员回答道,眼神有些闪烁。
秦屿看了陈默一眼,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首先闯入视线的,并非是预想中的血腥与混乱。恰恰相反,书房里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整洁得过分了。
西壁的书架井然有序,巨大的红木书桌一尘不染,文件文具摆放得规规矩矩。如果不是房间中央,那把背对着门口的高背椅上坐着一个人,这里更像是一个刚刚经过精心打扫、尚未投入使用的空间。
秦屿和陈默绕到椅子正面。
李振国,五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家居的丝质睡袍,就那样端坐在椅子上。他的头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双眼紧闭,面容出乎意料的安详,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满足?他的双手交叠着放在腹部,姿势标准得如同礼仪课本上的示范。
然而,真正让空气凝固的,是他手中握着的东西。
那是一只杯子。材质通透,在灯光下折射出温润而迷离的光泽——一只琉璃杯。杯身有着精美的、不规则的流云纹路,色彩斑斓,与这间风格稳重的书房显得格格不入。
这还不是全部。
在以椅子为中心的地板上,用一种暗红色的、类似朱砂的粉末,描绘了一个复杂的几何图案。图案线条精准,结构对称,将椅子和上面的死者完美地包裹在中心,仿佛某种古老的献祭法阵。
“这…”秦屿倒吸一口凉气。他办过不少凶杀案,血腥的、暴力的、冲动的,但如此具有仪式感,如此冷静而诡异的现场,还是头一次见。“搞什么名堂?邪教献祭?”
陈默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像最精细的扫描仪,从死者的面部开始,缓缓移动。掠过那安详得不合时宜的表情,掠过交叠的双手,在那只色彩绚丽的琉璃杯上停留片刻,然后向下,仔细地审视着地板上那个暗红色的图案。
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观察与分析。
“通知法医了吗?”秦屿问旁边的警员。
“通知了,正在路上。初步判断…可能是心脏骤停?身上没有明显外伤。”
“心脏骤停?”秦屿指着地上的图案和琉璃杯,“那他妈这些怎么解释?他自己摆好姿势,画个圈,再握着个杯子安心去死?”
警员噤若寒蝉。
秦屿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向陈默:“老陈,你怎么看?这摆明了不是正常死亡。”
陈默终于将目光从现场收回,他看向秦屿,声音平稳而清晰,在这落针可闻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冷静:“二十年前,市档案库里记录在案,编号7-301的悬案,‘琉璃杯案’。受害者是一名独居的民俗学教授,被发现时,也是端坐于书房椅上,双手交叠,握着一只琉璃杯。地面同样有类似的,但并非完全相同的几何符号。”
秦屿的瞳孔骤然收缩。
二十年前?他迅速在脑海里搜索,却毫无印象。那时的他,可能还是个刚入行的新兵蛋子。
“你确定?”秦屿的声音沉了下来。如果真是模仿旧案,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这意味著凶手不仅心思缜密,而且对警方的历史案件极为了解。
陈默没有回答“确定”与否,而是继续说道:“当年的案件,因缺乏有效线索和嫌疑人,最终被封存。唯一的物证,就是那只无法追查来源的琉璃杯。”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李振国手中的杯子,“看来,有人把它从尘封的档案里,请出来了。”
法医和技术人员很快赶到,开始对现场进行标准的勘查程序。闪光灯一次次亮起,将这场诡异的“仪式”定格。
秦屿忙着指挥协调,布置排查任务,询问惊魂未定的死者家属。整个别墅忙碌起来,唯有陈默,像一块礁石,始终停留在书房门口,静静地观察着一切。
他没有干扰其他人的工作,只是看着。看着法医如何初步检查尸体,看着技术人员如何小心翼翼地提取地板上的粉末样本,如何试图在不破坏姿势的情况下,检查那只琉璃杯。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有些地方,不对劲。
太“完美”了。完美的坐姿,完美的图案,琉璃杯摆放的位置也完美得恰到好处。一个二十年前的悬案,模仿者是如何得知那些未曾公开的细节的?比如图案的具体构型,比如琉璃杯的握持方式?
更重要的是,凶手为什么要选择李振国?一个成功的建筑师,与二十年前的民俗学教授,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关联?是随机选择,还是精心策划?
无数的疑问在陈默脑中盘旋,碰撞。他习惯于在混乱的信息中寻找逻辑的支点,但眼前这个现场,却透着一股精心包装过的、非逻辑的气息。
凶手不仅仅是在杀人,他是在“呈现”。像一个艺术家,在向特定的观众展示自己的作品。
而这个观众……
陈默的目光扫过房间里忙碌的警察,最后落在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幕上。
……会是谁?
这时,一名年轻的技术人员试图从李振国手中取出那只琉璃杯进行取证。然而,死者的手指握得出乎意料的紧,仿佛那杯子是他生命最后时刻唯一的依恋。技术人员不敢用力过猛,一时有些为难。
“等一下。”陈默忽然开口。
他走进书房,示意技术人员稍安勿躁。他蹲下身,视线与李振国的手平行,仔细观察着手指与杯壁接触的每一个细微之处。
“角度…”他喃喃自语。
“什么角度?”秦屿凑了过来。
陈默没有抬头,依旧专注地看着:“握杯的角度。与卷宗里记录的现场照片相比,有大约五到十度的偏差。原案中,杯身是垂首向下的,而这里,”他指了指李振国的手,“杯口微微朝向他的外侧。”
他站起身,目光再次落在地板的图案上:“还有这个符号。原案的图案中心是一个标准的六芒星,外围是同心圆。但这个,”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虚点着图案的几个关键节点,“这里的线条走向,以及这几个连接点的处理方式,更加…现代化。像是用计算机辅助设计优化过的,比原案的手绘图案更精准,也更冰冷。”
秦屿愣住了。他完全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卷宗的照片他还没来得及细看,而陈默仅仅凭借记忆,就发现了如此微妙的差异。
“你的意思是…”秦屿似乎抓住了什么。
陈默终于抬起头,看向秦屿,他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冷静而锐利。
“这不是简单的模仿。”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雨夜的迷障,“凶手在改进。他在复刻一个过去的谜题,同时,他也在创造属于自己的新版本。他可能比二十年前那位,更追求完美,也更…危险。”
书房里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只有窗外持续的雨声,以及相机快门偶尔的咔嚓声。
改进?创造?
秦屿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爬升。一个了解警方黑历史,并且热衷于“优化”犯罪手法的疯子?这绝对是最糟糕的那类对手。
陈默不再说话。他退回到门口,重新变回那个安静的观察者。但秦屿知道,他那颗高速运转的大脑,己经开始勾勒凶手的轮廓了。
现场勘查还在继续,初步的尸表检查依旧没有发现致命外伤。李振国的死因成了一个谜,包裹在仪式感极强的现场布置之中。
陈默的视线再次扫过整个书房,掠过那安详的死者,掠过那精美的琉璃杯,掠过那暗红色的、仿佛具有生命的几何图案。
所有的异常,所有的矛盾,所有的刻意,最终都指向一个结论——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是凶手精心编排的乐章里,一个华丽而阴森的开场音符。
他对着冰冷的空气,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那么,你的下一个音符…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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