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的零九轻得像一具空壳，昏迷中连细微的挣扎也无。林小暖每一步都踏在龟裂板结的荒原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夕阳正急速坠向地平线，最后的余晖将天地染成一种病态的橘红，如同干涸的血。
缓冲地带开阔得令人心慌，没有任何高于膝盖的遮蔽物。风卷着沙砾，抽打在脸上，带着荒原特有的、混合着辐射尘和腐殖质的呛人气息。她必须在天光彻底消失前，找到一处相对安全的过夜地点。夜晚的荒原，是变异生物和能量风暴的猎场。
小腿和手臂被甲虫咬伤的地方传来隐隐的麻痹和刺痛，虽然毒素己被混沌能量湮灭，但肌肉的损伤和精神的紧绷，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担。体内的力量依旧在流转，支撑着她，却也像一头被禁锢的野兽，时刻提醒着她那场刚刚发生的、源自零九的混乱爆发。
他那一声尖啸，那瞬间扩散的、混乱却带着某种破坏本质的能量……那是什么？是这“残缺容器”本能的防御，还是“荆棘之眼”在他身上埋下的另一种未知？
她无暇深究，全部的感官都扩张到极致，警惕着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危险。远处，工业区边缘模糊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她不确定“荆棘之眼”的追兵是否会冒险进入荒原。
终于，在天色即将被墨蓝吞噬的前一刻，她在前方一片风化严重的岩壁下，发现了一个狭窄的裂隙。入口被几块风化的巨石半掩着，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她停下脚步，仔细感知。裂隙内没有生命气息，只有一股干燥的尘土味和岩石的冰冷。她先将零九从肩上放下，让他靠坐在岩壁旁，自己则手持合金管，小心翼翼地侧身钻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不大的天然石洞，约莫几平米见方，顶部有几道裂缝，透下些许微弱的星光。地上铺着厚厚的沙子，角落里堆积着一些不知名动物风化的细小骨骸。虽然简陋，但至少能挡风，隐蔽性也尚可。
她退回洞口，将依旧昏迷的零九拖了进来，安置在距离洞口最远的角落。然后，她费力地将那几块半掩洞口的巨石挪动，将入口堵得更加严实，只留下上方一道缝隙用于透气。
做完这一切，她才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下来，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
黑暗彻底笼罩了荒原，只有石缝透进的微光和零九胸口那符文极其微弱的、几乎要熄灭的闪烁，提供着一点可怜的光源。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除了洞外呼啸的风声，便只剩下她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以及零九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鼻息。
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西肢百骸弥漫开来，冲刷着她的意志。身体的伤痛，能量的消耗，精神的紧绷，以及对前路的茫然，几乎要将她压垮。
她闭上眼，想强迫自己休息，恢复体力。
但阿弃的脸，总是在黑暗中浮现。
不是最后那一刻染血的模样，而是更早的时候。他在市场小摊后，擦着零件，看到她时亮起的眼睛；他在漏雨的小屋里，将大半块馒头塞给她时，那故作轻松的笑容；他背对着她，在深夜里因承受痛苦而微微颤抖的肩膀……
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
他一首在为她承受。
而她，一无所知地，享受着他用破碎人生换来的、那点可怜的安宁。
“呃……”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从她喉咙深处溢出。她猛地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滴落在蒙尘的手背上。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任由那无声的泪水肆意流淌，冲刷着脸上的污垢与血痂。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冰冷的石洞里，在唯一的“同伴”昏迷不醒的黑暗中，那层用仇恨和冰冷筑起的外壳，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里面鲜血淋漓的、从未愈合的伤口。
她以为自己拥有了力量，就可以变得坚硬，可以只顾着复仇。
可原来，有些痛，是力量也无法麻痹的。
不知过了多久，泪水终于流干，只剩下干涸的涩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她缓缓抬起头，透过石缝，望着外面那片纯粹的、没有任何光污染的漆黑荒野。星辰遥远而冰冷，如同无数只漠然俯视的眼睛。
复仇。
这个念头再次变得清晰，像一颗被泪水洗过的冰冷石头，沉甸甸地落在心底。
她需要力量，需要信息，需要活下去。
她将目光转向角落里的零九。
他依旧昏迷着，胸口的符文光芒比之前似乎稳定了极其微弱的一丝，不再像风中残烛般随时会熄灭。是自行恢复，还是……之前吸收那颗晶核和混乱爆发后的一点余烬？
她挪过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依旧微弱，但还算平稳。又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口，除了旧日的疤痕和针孔，并没有在刚才的混乱中添加新伤。
她拿出皮质水袋，自己先喝了一小口，清凉略带涩味的水滑过干渴的喉咙。然后，她犹豫了一下，掰开零九的嘴，小心翼翼地给他喂了一点。
零九无意识地吞咽着，水流顺着他苍白的嘴角滑落些许。
看着他这副全然依赖、毫无自保能力的模样，林小暖眼神复杂。
带着他，穿越荒原，寻找那渺茫的同源感应，还要躲避“荆棘之眼”的追捕……这几乎是一条绝路。
可是，抛弃他……
她看着零九那张稚嫩却空洞的脸，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被命运摆布的、无声承受一切的影子。
她做不到。
至少现在做不到。
她重新靠回石壁，将剩下的那点过期能量棒拿出来，一点点咀嚼着，吞咽下去。味道令人作呕，但能提供些许热量。
然后，她开始尝试引导体内的混沌能量，不是用于战斗，而是按照那些模糊的本能轨迹，进行更细致的运转和掌控。同时，她也分出一丝心神，尝试去感知、去理解零九胸口那枚符文散发出的同源波动。
两种相似却又不同的能量气息，在这狭小冰冷的石洞里，微弱地交织着。
一个狂暴而混沌，带着毁灭与新生的矛盾。
一个残缺而混乱，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不熄。
洞外，荒原的风依旧在呼啸，带着未知的危险与机遇。
洞内，林小暖闭上眼睛，不再流泪，只剩下冰冷的坚定，在眼底沉淀。
活下去。
找到答案。
然后，让那些施加痛苦的存在，付出代价。
这念头，如同灰烬中残存的最后一点余温，支撑着她，在这漫漫长夜中，等待着未知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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