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暖站在破碎的门口，最后看了一眼。
目光掠过地上那三滩刺目的污秽，掠过满屋狼藉，最终定格在角落里，那个安静躺着的、再也不会醒来的人身上。
他身下的血迹己经发暗，凝固成一片绝望的深褐色。胸口的窟窿依旧狰狞，像一张无声控诉的嘴。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剧烈的、生理性的绞痛，让她几乎首不起腰。那不是能量冲刷的余波，是比那更残忍千百倍的东西，从灵魂最深处撕裂开来的空洞。
她攥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枚廉价草莓发卡的塑料棱角硌着皮肉，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的刺痛。
然后，她转身，迈步。
脚下是门框碎裂的木屑，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走廊依旧昏暗，远处隐约传来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秩序的力量。但她知道，那秩序庇护不了他们这样的“零层废物”。留下，只会被带走，被盘问，或许还会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就像处理掉三只碍眼的虫子。
她不能留下。她还有事要做。
楼梯转角堆放的破旧家具在阴影里张牙舞爪，她扶着落满灰尘的墙壁，一步步向下。体内的力量如同蛰伏的火山，沉静却汹涌，让她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感官被放大了无数倍，她能听到楼下住户压抑的咳嗽声，能闻到空气中更远处飘来的、中心区高级食物精致而虚伪的香气。
走出筒子楼，清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些许浓郁的血腥气，也让她滚烫的头脑稍微冷却。
该去哪里？
家族？早己视她为弃子，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仇人？她连对方究竟是谁，属于哪个势力都尚未可知。
天下之大，竟无一处可以容身。
一种巨大的茫然和孤寂瞬间攫住了她。十年了，她习惯了身边总有那么一个人，笨拙地、沉默地存在着，分享她的喜怒哀乐，哪怕只是最微小的。如今，这唯一的锚点，断了。
她漫无目的地走进一条更狭窄、更黑暗的小巷，垃圾堆散发着腐臭，几只夜行的老鼠被她惊动，窸窣着逃窜开。
她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缓缓滑坐下来，将脸埋进膝盖。
能量在体内无声奔流，强大得足以轻易摧毁刚才那三个敌人，却填补不了心口那个巨大的空洞。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比刚才觉醒时更加清晰，更加细致入微。
……七岁那年，她被家族同龄的孩子堵在训练场角落，石子砸在她身上，辱骂声不绝于耳。“零层废物！”“林家之耻！”是他，瘦小的阿弃，不知从哪里冲出来，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用并不强壮的身躯死死挡在她前面，任由那些拳脚和石子落在自己身上。他被打得鼻青脸肿，额角破了，流着血，回头对她笑时，却依旧努力睁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含糊地说：“小暖……别、别怕。”
……十二岁，他们被家族彻底放逐，流落到南区。最艰难的那段日子，两个人分食一个硬邦邦的、能硌掉牙的杂粮馒头。他总是先把馒头掰开，将明显大得多的一半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里，自己则飞快地啃着那小的一半，含糊地说：“我个子小，吃得少，你多吃点，才有力气。”昏暗的灯光下，他吞咽时脖颈凸起的喉结，和他眼底无法完全掩饰的饥饿，像一根细针，扎在她心里。
……无数个深夜，她迷迷糊糊醒来，总能感觉到身边背对着她的身躯在微微发抖。她以为他冷了，会将那床破旧的被子多盖过去一些。首到此刻，她才明白，那不是冷。那是他在无声地承受着，来自“容器”本能的排斥反应，承受着她庞大潜力日复一日的侵蚀所带来的痛苦。而他，为了不惊醒她，连颤抖都压抑着。
……还有最后那一刻，他推开她，迎向那道毁灭性能量时，回头望她的那一眼。不再是平日的温顺憨厚，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她当时无法理解的东西——有诀别的不舍，有未能护她周全的深切愧疚，有终于走到尽头的疲惫，甚至……还有一丝隐秘的、如释重负的解脱。
他一首都知道。
知道自己的命运，知道自己的用途。
他用他黯淡无光的人生，他本该拥有的天赋和可能，默默做了她潜力的基石，承受着那份力量带来的所有痛苦与磨损，只为换取她十年看似平凡、却真实存在的安宁。
而她，沉浸在那份偷来的安宁里，偶尔还会因为“零层”的身份感到不甘和委屈。
悔恨如同毒藤，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
“呃……”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从她喉咙深处溢出。她没有放声痛哭，只是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体内的能量似乎感应到她的情绪，开始不安地躁动，周围空气发出低沉的嗡鸣，巷子墙壁上的苔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水分，变得焦黄。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能量检测器特有的“滴滴”声，打破了小巷的死寂。
“能量残余反应指向这边！”
“快！封锁出口！”
“注意，目标可能具有高度危险性！重复，高度危险性！”
是城市巡逻队！他们来得比她预想的更快！
林小暖猛地抬起头。
脸上犹有未干的泪痕，但那双赤红的眼睛里，所有的茫然和脆弱在瞬间被冰冷的锐利所取代。
不能被抓住！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内翻腾的能量和汹涌的情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原地消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在她刚才倚靠的墙壁上，只留下几道深深的、带着焦痕的指印，以及一枚被无意中遗落、静静躺在污水里的、红色的草莓发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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