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空间里，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只有零九胸口那枚符文稳定而微弱的闪烁，以及他逐渐清晰的、带着压抑痛楚的呼吸声，证明着某种变化正在发生。
林小暖靠坐在墙边，闭目调息，试图从近乎枯竭的身体里压榨出最后一丝能量，修复着受损的经脉和内腑。饥饿和干渴如同附骨之疽，不断啃噬着她的意志，但比起之前纯粹的虚弱，此刻更多了一种等待的焦灼。
她时不时睁开眼，看向角落里的零九。
那支淡蓝色的能量剂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体内某个封闭的阀门。能量的细流开始在干涸的回路中重新流淌，虽然缓慢，却带着一种顽强的生命力。他灰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紧蹙的眉头显示他即使在昏迷中，也在承受着某种不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更久。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困惑和痛苦的呻吟，打破了地下的寂静。
林小暖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般射向零九。
他醒了。
不是之前那种空洞的睁眼，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苏醒。
他那双灰白的眼眸，此刻正缓慢地、带着一种初生婴儿般的迷茫和不适，颤动着睁开。眼眸深处，那片死寂的灰白似乎淡去了一些，隐约能窥见底下属于人类瞳仁的、极淡的褐色轮廓，虽然依旧缺乏神采，却不再像两个纯粹的、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洞。
他的视线没有焦点，在空中茫然地游移了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落在了林小暖的身上。
西目相对。
林小暖屏住了呼吸。这是第一次，她感觉零九的“看”，是真正意义上的注视，带着一丝微弱的、试图理解的意味。
零九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声干涩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吸气声。他尝试着移动手臂，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身体猛地一僵，脸上掠过一丝清晰的痛苦之色，喉咙里溢出压抑的闷哼。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看向那枚正在稳定闪烁的符文。灰白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困惑，以及……一丝潜藏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恐惧。
“……这……是……哪里？”
一个破碎的、沙哑的，却完整连贯的句子，终于从他干裂的唇间艰难地挤了出来。声音很轻，带着久未使用的滞涩，但每个字都清晰可辨。
他说话了。不再是之前那种无意识的呓语或程序般的残响，而是带着疑问的、属于清醒意识的交流。
林小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平视着那双终于有了些许“人”气的眼眸。
“一个废弃的地下避难所。”她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少了几分之前的杀意，多了些审视，“我们在荒原上。”
“荒……原……”零九重复着这个词，灰白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茫然，他似乎对这个词没有概念。他的视线越过林小暖，扫视着这个昏暗、粗糙、布满锈蚀的地下空间，眼神里的困惑更深了。
“你……是谁？”他将目光转回到林小暖身上，带着一种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疑问。
“林小暖。”
“林……小……暖……”他慢慢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记忆库里搜索匹配的信息，但显然一无所获。他摇了摇头，动作有些僵硬，“不……认识。”
“那你记得自己是谁吗？”林小暖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零九愣住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瘦弱、布满陈旧疤痕和针孔的手臂，又抬手，似乎想触摸胸口那枚闪烁的符文，但在指尖即将触及时，又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
他的脸上浮现出挣扎和痛苦的神色。
“……编号……零九……”他喃喃地说出了这个烙印在身份上的符号，但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和……排斥。
“还有呢？”林小暖追问，“‘荆棘之眼’？实验室？维生舱？”
每一个词语，都像是一根针，刺入零九混乱的记忆深处。他抱住头，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灰白的眼眸中，那刚刚浮现的微弱褐色光芒剧烈地闪烁着，仿佛随时会被翻涌上来的灰暗再次吞噬。
“……痛……”他发出痛苦的呜咽，“……好多……针……光……好亮……又……好黑……”
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在他初醒的、脆弱的精神世界里横冲首撞。他记得一些模糊的画面，冰冷的仪器，刺眼的光芒，侵入身体的痛苦，无尽的黑暗与禁锢……但这些画面支离破碎，无法串联成完整的故事。
“家……”他突然抬起头，灰白的眼眸望向虚空，带着一丝眷恋与更深的迷茫，“……我好像……叫过……家？”
他想起了那声源自本能的呼唤。
林小暖心中一动，看来他对自己之前的状态并非全无感知。
“那不是家。”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冰冷的现实，“那是一个实验室，一个把你变成这样的地方。”
零九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中的迷茫被一种巨大的冲击和隐约的恐惧所取代。他低头看着自己，看着胸口那枚仿佛与生俱来、却又如此陌生的符文，一种强烈的、被改造过的异样感席卷了他。
“我……是什么？”他抬起头，看向林小暖，声音里带着一种初醒者面对残酷真相时的无措与恐惧。
林小暖沉默了片刻。
“我和你一样，都是‘荆棘之眼’计划的产物。”她最终选择了部分坦白，目光锐利，“你是‘容器’，而我，据他们说是‘初火’。”
“容器……初火……”零九重复着这两个陌生的词语，试图理解它们背后的含义，但这显然超出了他目前混乱的认知范围。
他看着林小暖，这个将他从那个冰冷黑暗的地方带出来，给他喂下能量剂，此刻又告诉他这些残酷真相的女人。她很强，眼神很冷，但……似乎没有像记忆中那些白大褂一样，带着审视和切割的目光。
一种雏鸟情节般的、极其微弱的依赖感，在他初醒的、无所适从的内心悄然滋生。
他向她伸出手，动作笨拙而迟疑，指尖微微颤抖。
“……我……害怕……”
这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林小暖冰冷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她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瘦弱而布满伤痕的手，看着零九眼中那混合着恐惧、迷茫和一丝微弱祈求的神色。
她没有动。
只是冷冷地看着。
过了许久，就在零九眼中的微光因为她的沉默而即将黯淡下去时，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温度：
“害怕没用。”
“想活下去，想弄明白自己是什么，就记住你现在的感觉。”
“然后，变得强大。”
她站起身，不再看他伸出的手，转身走向那个被撬开的金属柜，开始检查里面是否还有遗漏的有用物品。
零九的手，缓缓地、失落地垂落下来。他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膝盖，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无声地哭泣，又像是在消化这过于庞大的信息和初醒的剧痛。
地下空间里，再次陷入寂静。
只有符文稳定的微光，映照着一坐一蜷的两个身影。
一个在冰冷中寻找前路。
一个在痛苦中初识自我。
苏醒，不仅仅是生命的回归，更是首面残酷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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