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和血狼佣兵团的团长，那个名叫巴顿的壮汉身上。他脸上的困惑逐渐被一种混杂着好奇和恼怒的情绪取代。在一个用刀剑和肌肉说话的世界，拿出纸笔要求“复盘”的行为，无疑是一种闻所未闻的挑衅，或者说，是一种怪诞到让人不知如何应对的奇行。
“顾问？孙……睿？”巴顿费力地重复着这个对他而言拗口的名字，浓密的眉毛拧在一起，“我不管你是什么狗屁顾问，小子，要么给钱，要么挨揍，就这么简单！”
他试图重新掌握对话的主动权，用威胁来掩盖内心的不确定。他身后的几个队员也适时地发出低吼，手按在了腰间的武器上。
我知道，此刻绝不能退缩。一旦示弱，之前建立的那点微妙的心理优势将荡然无存。我必须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快速证明我的“价值”。
我没有被他的气势吓倒，反而向前迈了一小步，目光扫过他脸上那道新鲜的爪痕，以及他队员们身上或多或少的狼狈痕迹，语气依旧平静：“巴顿团长，愤怒和暴力无法弥补你们的损失。据我观察，你们的皮甲有新的撕裂伤，武器卷刃，而且……”我吸了吸鼻子，“有淡淡的腐臭味。你们遇到的不是普通的野兽，对吗？任务失败了，抚恤金、装备维修费，还有受损的声誉，这些才是你们现在真正的‘敌人’。一个银币，对你们的困境来说，杯水车薪。”
我的话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他们虚张声势的外壳。队员们的眼神开始闪烁，有人下意识地摸了摸空瘪的钱袋。巴顿的脸色也变得阴晴不定。他或许是个粗人，但绝不傻，他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你能怎样？”他的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充满怀疑。
“我能帮你们找到失败的原因，并避免下次再犯。”我举起手中的笔记本和笔，“信息就是力量。把情况告诉我，我帮你们分析。这不需要你们付出任何东西，除了几分钟时间。如果我的分析毫无价值，你们再动手也不迟，不是吗？这对你们没有任何损失。”
这是一种经典的“低成本试用”策略，降低对方的决策门槛。巴顿显然心动了。他看了看身后同样一脸期待的队员们，又看了看我手中那奇怪的“武器”，最终烦躁地挥了挥手。
“妈的，算我倒霉！听听你这怪人能放出什么屁来！”他粗鲁地拉过一张木凳，重重坐下，震得桌子上的酒杯都晃了晃。“说吧，要问什么！”
酒馆里的其他人也纷纷竖起了耳朵，这场面可比吟游诗人唱的陈旧史诗有趣多了。
我拉开凳子，在他对面坐下，将笔记本摊在油腻的木桌上。这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无数个项目启动会现场，只是参会人员从西装革履的同事，变成了满身煞气的佣兵。
“好的，巴顿团长，我们开始。”我按下圆珠笔，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引得几个佣兵好奇地探头来看。“首先，项目背景。你们接的具体任务是什么？”
“清理黑森林边缘的腐狼巢穴。”巴顿瓮声瓮气地说，“巢穴里有只头狼，额头上有一撮白毛，算是小型魔兽了。报酬是20个金币。”
我快速记录：“目标：清除腐狼巢穴（含头狼）。交付物：确认清理完毕。预算：20金币。那么，项目范围和时间要求呢？”
“范围？就是那个山洞和周围一片林子！时间？佣兵公会给了三天，今天是第二天下午了！”巴顿有些不耐烦。
“OK，Scope（范围）和Timeline（时间线）明确了。”我写下关键信息，“接下来，请描述一下你们的团队配置，也就是Resources（资源）。”
巴顿指了指自己和身后的五个人：“我，战士。副团长卡尔，弓箭手。两个盾卫，汉斯和铁砧。一个盗贼，老鼠。还有一个……”他声音低了下去，脸上掠过一丝悲伤，“我们的见习法师，艾文，他……没能回来。”
我注意到那个被称为“老鼠”的瘦小身影颤抖了一下，其他人也面露悲戚。我默默记下：“团队：1战士，1弓箭手，2盾卫，1盗贼，1法师（损失）。共6人。”
“现在，请详细告诉我这次行动的经过，从进入黑森林开始，越详细越好。”我摆出了倾听的姿态。
随着巴顿和队员们的补充描述，一个典型的项目失败案例逐渐清晰起来：
项目执行过程（计划 vs. 实际）：
计划： 首线前往巢穴，盗贼侦查，法师远程削弱，战士和盾卫正面强攻，弓箭手策应。
实际： 进入森林后，盗贼“老鼠”发现常规路径有大型魔兽活动痕迹，建议绕路。团长巴顿认为绕路耗时，坚持原计划，结果遭遇不必要的战斗，消耗了体力和治疗药剂。抵达巢穴后，侦查不充分，未发现巢穴有第二个隐蔽出口。交战开始后，头狼从侧面偷袭，见习法师艾文经验不足，护盾被瞬间击破，当场阵亡。团队士气崩溃，仓皇撤退。
听完叙述，我没有立即评价。而是在笔记本上快速画了一个简单的表格，分为西个象限。
巴顿忍不住探头看：“你这画的是什么鬼画符？”
“这是SWOT分析（一种系统评估优势、劣势、机会和威胁的方法），”我头也不抬地回答，“用来系统评估一个项目的内部和外部情况。”
我在左上角的象限写下 优势：
团队成员具备基础职业配置，有一定战斗经验。
目标明确（巢穴位置固定）。
在右上角的 机会 写下：
腐狼材料（皮毛、魔核）可作为额外收益。
成功后可提升佣兵团声望。
接着，在左下角的 劣势 沉重地写下：
团队沟通不畅（团长忽视盗贼的风险预警）。
风险管理缺失（未制定应急预案，对魔兽能力评估不足）。
关键角色能力短板（见习法师缺乏自保能力）。
士气低落（新败，且有成员损失）。
最后，在右下角的 威胁 列出：
头狼的狡猾与战斗力超出预期。
黑森林环境复杂，存在其他未知威胁。
任务时限压力。
当我将这份分析展示给巴顿时，他和他那些大多不识字的队员们，第一次如此首观地看到了他们失败的“全貌”。那些原本模糊的感受——比如“当时要是听老鼠的就好了”、“艾文太嫩了”——变成了白纸黑字、条理清晰的“劣势”和“威胁”。
巴顿盯着那张图，嘴唇翕动，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的骄傲让他不愿承认，但这个陌生怪人用这种奇怪的方式，确实说出了问题的关键。
“所以……我们输得不冤？”他沙哑地问。
“失败是成功之母，关键在于总结经验教训。”我用了一句职场箴言，然后指向“劣势”栏，“这里的每一点，都是我们可以改进的地方。比如，建立信息共享机制，任何队员的风险预警必须被重视。比如，为关键但脆弱的核心角色（法师）制定专门的保护方案。”
我顿了顿，看着他们：“现在，如果我们能针对这些问题制定新的行动计划，并且，我能提供一些……‘工具’和方法，你们是否愿意再试一次？不是为了那20个金币，而是为了挽回荣誉，告慰队友。”
巴顿和队员们交换了眼神。我看到了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在他们眼中重新点燃。比起一个银币的勒索，一个能够带领他们走向胜利的“顾问”，价值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妈的！”巴顿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吓了我一跳。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松了口气：“干了！孙……顾问！老子就信你一回！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知道，我这个临时的“项目经理”，算是勉强通过了初步的“资格评审”，拿到了这个异界第一个项目的“领导权”。
而我的第一个指令是：“首先，我们需要进行一次详细的‘资源盘点和需求确认’。巴顿团长，请带我去看看你们现有的所有装备和补给。另外，‘老鼠’先生，我需要你尽可能详细地画出巢穴周围的地形图……”
我的异世界职场生涯，就在这座嘈杂的酒馆里，正式拉开了序幕。而我的第一个KPI，就是带领这支伤痕累累的团队，完成一次漂亮的“项目交付”。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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