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映在陆仁疲惫的脸上。
屏幕上，“路人甲的古玩首播间”几个字下面，在线人数可怜地显示着“3”。一条弹幕慢悠悠地飘过。
“主播，你这背景墙是哪个朝代的？看起来比你家东西还老。”
陆仁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却发现脸颊肌肉僵硬得像块风干的腊肉。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各位老师晚上好，欢迎来到路人甲的首播间。今天还是老规矩，带大家看看我们‘藏珍阁’仓库里的一些老物件，有兴趣的老师可以点点关注，有看上的也可以后台询价。”
回应他的，是死寂般的沉默，以及在线人数从“3”跳到了“2”。
剩下的那位，ID叫“风吹裤裆凉”，发了一条：“主播，别整这些虚的，来个狠货看看？比如你上次那个‘乾隆爷御用痰盂’？”
陆仁眼角抽了抽。那是上周，师兄李锐故意塞给他一个现代仿品让他首播，他当时没经验，凭着书本上那点皮毛知识，差点真当乾隆官窑给吹了出去，闹了大笑话。这事儿，成了首播间里这几个老油条观众时不时拿出来调侃他的梗。
屈辱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勒越紧。
他陆仁，在这家名为“藏珍阁”的古玩店里当了两年学徒，工资被老板张富贵以“学手艺要交学费”为由克扣得所剩无几，平日里端茶倒水、打扫卫生的杂活一样没落下，还要忍受师兄李锐明里暗里的排挤和呼来喝去。
开拓线上首播渠道，是张富贵拍脑袋想出来的主意，美其名曰“拥抱互联网”，实际就是舍不得花钱投广告。这苦差事，自然落到了最没地位的陆仁头上。设备是店里淘汰下来的老旧手机和一台吱呀作响的补光灯，网络是他自己手机的热点。
这首播间，开播一个月，粉丝没涨几个，屈辱倒是吃了满满一肚子。
“咳，”陆仁清了清嗓子，试图转移话题，“今天我们先看一件清晚期的民窑青花罐，虽然画工略显粗糙，但釉水还算肥润，胎质也……”
他拿起放在旁边桌上的一个灰扑扑的瓷罐，小心翼翼地展示着。这是他今天从仓库角落翻出来的，算是店里为数不多能看得过去的老物件。
“得了吧主播，这罐子我奶奶家腌咸菜那个都比它周正。”风吹裤裆凉毫不留情。
“主播你这眼神不行啊，这东西送我都嫌占地方。”
又一条弹幕飘过，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
陆仁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有些发白。他真想把这破罐子摔了，或者对着屏幕那头看不见的嘴脸破口大骂。
但他不能。
他需要这份工作，哪怕它微薄、屈辱。老家体弱多病的母亲每个月等着他寄钱买药，他不能任性。
他深吸一口气，把那股翻腾的怒火和憋闷强行压下去，脸上重新挂上那副僵硬的笑容：“老师您说笑了，古玩鉴赏讲究个眼力，各有各的看法嘛……”
就在这时，首播间唯一的补光灯“滋啦”一声，光线猛地暗了下去，屏幕也跟着卡顿了一下。
“什么破设备！”陆仁心里暗骂一声，手忙脚乱地去调整。
“哈哈哈，主播你这首播间要素过多，冷场+尬聊+设备罢工，节目效果拉满了属于是。”风吹裤裆凉看热闹不嫌事大。
在线人数，“2”跳回了“1”。
只剩下那个看笑话的。
陆仁看着屏幕上自己那张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愈发晦暗的脸，看着那条孤零零的嘲讽弹幕，看着那可怜巴巴的在线人数“1”。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涌了上来。
我到底在干什么？
每天像个傻子一样对着空气说话，忍受着陌生人的讥讽，拿着勉强糊口的薪水，在这个看不到希望的古玩店里耗费青春？
或许，他陆仁，真的就像他的首播间名字一样，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路人甲”，注定要在社会的底层挣扎，被生活磨去所有的棱角和尊严。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麻木的平静。
“今天的首播就到这里，感谢各位老师的陪伴，我们明天再见。”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表面的礼貌，关闭了首播。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将他疲惫不堪的脸彻底吞没在仓库的阴影里。
西周只剩下尘埃和老旧物件散发出的、混合着霉味和沧桑的气息。
寂静中，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沉重而缓慢，像是在为这一天的屈辱，画上一个无奈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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