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好。”
这三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的咒语，在姜婉回到揽月轩后，依旧在她耳边萦绕。没有晋封，没有赏赐，却比任何实质性的东西都更让后宫众人心惊。
陛下从未对哪个侍寝后的妃嫔，给出过如此……意味深长的评价。
一时间，前往揽月轩“探病”兼“道贺”的妃嫔络绎不绝。往日门可罗雀的小院，竟也显出了几分门庭若市的虚假热闹。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每个人脸上都堆着笑容，言语间充满了对姜婉“福气”的羡慕和对陛下“恩泽”的赞叹。
姜婉应对得滴水不漏。她依旧穿着素净的旧衣（虽然有了新衣，但她刻意不穿），脸色苍白地靠在榻上，对每一位来访者都表现出受宠若惊的谦卑和不安。
“姐姐快别这么说，臣妾只是运气好些，蒙陛下不弃……”
“臣妾愚钝，那日不过是见陛下疲惫，做了些分内之事，当不起如此夸赞。”
“陛下仁厚，是臣妾的福气……”
她将所有的功劳都归咎于皇帝的“仁厚”和自己的“运气”，绝口不提自己的任何心机与手段，将一个偶然得宠、心中惶恐的柔弱妃嫔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这让许多原本心存忌惮、前来打探虚实的妃嫔，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觉得这姜采女似乎真的只是运气好，本身并无甚威胁。
然而，有心人却看得分明。
皇后苏月凝在凤仪宫听着心腹宫女的回报，手中捻动的佛珠微微一顿。
“ 病了这些时日，脸色还那般差？”她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是，奴婢亲眼所见，说话气若游丝，起身都要人搀扶，不似作伪。”
苏月凝沉默片刻，缓缓道：“能在那般情形下，想到以按摩助眠，而非急于承欢……这份定力和心思，岂是‘运气’二字可以概括？慕容华那个蠢货，怕是给人做了嫁衣。”
她眼中闪过一丝冷芒。这个姜婉，比她想象的还要沉得住气，也还要……危险。
而被禁足在长乐宫的慕容华，在摔了一套翡翠头面后，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虽然冲动，却不全然无脑。皇帝的态度和姜婉此番的作为，让她意识到，对方绝非易与之辈。
“去，”她阴沉着脸吩咐心腹宫女，“给本宫父亲递个话，让他的人在朝堂上，好好‘提醒’一下陛下，莫要忘了君臣纲常，后宫……亦不可专宠！”
这些暗流，姜婉通过小栗子和一些她近日用“温柔谦和”姿态悄然笼络的低阶宫人，隐隐有所察觉。她并不意外，甚至乐见其成。水越浑，她才越好摸鱼。
这日午后，难得无人打扰，姜婉正靠在窗边晒太阳，手里拿着一把小银剪，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兰草的枯叶。阳光洒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浅金，侧颜宁静美好。
小栗子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道：“采女，奴才打听到了，陛下今日在朝堂上，因为边境军饷之事，发了好大的脾气，几位老臣都被斥责了。这会儿心情正不豫呢。”
姜婉修剪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慕容家的动作倒是快。边境军饷？这倒是个……机会。
她放下银剪，若有所思。此时皇帝心情不佳，若她贸然前去，未必是好事。但若置之不理，又如何能体现她的“特别”？
她沉吟片刻，心中有了计较。
“小栗子，”她轻声吩咐，“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新鲜的百合、莲子？若有，熬一小盅冰糖百合莲子羹，要清淡，火候足些。”
“采女是要……”小栗子疑惑。
“陛下为国事操劳，肝火旺盛，这羹汤最是清心润肺。”姜婉语气温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你悄悄送去给福公公，不必说是我特意做的，只说是我们小厨房试着做的，想着陛下或许能用得着，请他……代为斟酌。”
她不去邀功，不去献媚，只是“恰好”做了，只是“顺便”送上一点关心。将决定权交给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太监，进退得宜。
小栗子恍然大悟，连忙应声去办。
姜婉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沉静。她赌的是福德海的精明，以及皇帝此刻需要的一点不带压力的、纯粹的关怀。
果然，当晚，紫宸殿内。
宇文渊揉着发胀的额角，看着桌上那盅温度恰到好处的冰糖百合莲子羹，神色莫测。
“福德海，这是？”
福德海连忙躬身，笑着回道：“回陛下，是揽月轩的姜采女让小厨房做的，说是……说是试做的，想着陛下近日操劳，或许能润润喉，便让奴才斗胆呈上来。采女还特意嘱咐，若陛下不喜，倒了便是。”
宇文渊沉默了一下。他今日在朝堂上被那群只会扯皮的大臣气得够呛，回到后宫，妃嫔们要么避之不及，要么就想方设法打听消息，试图为自己家族牟利。唯有她……
他拿起白玉汤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清甜软糯，温度适宜，顺着喉咙滑下，仿佛真的将胸中那点郁结之气抚平了些许。
“她……身子可好些了？”他忽然问。
“奴才瞧着，气色似乎比前两日好了些，但依旧弱不禁风的模样。”福德海小心回道。
宇文渊没再说话，默默地将一小盅羹汤用完。
“告诉姜采女，”他放下汤匙，淡淡道，“汤，很好。”
……
消息传回揽月轩，姜婉只是浅浅一笑，并未多言。
次日，皇帝的赏赐便到了。不是金银珠宝，而是几匣子上等的血燕窝和人参，并一句口谕：“好生将养。”
后宫众人再次侧目。这姜采女，不声不响，竟又将关怀送到了陛下心坎上！这份体贴入微，这份不争不抢却总能恰到好处出现的本事，让人细思极恐。
姜婉跪接赏赐，脸上依旧是那副惶恐感恩、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但在低垂的眼睫下，她的目光一片清明。
“你很好”的余波，正在将她推向一个更微妙，也更危险的位置。她知道，真正的考验，即将来临。而她己经做好了准备，迎接这场属于她的，不见硝烟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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