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华的骤然倒台，如同移走了压在众人心头的一块巨石，却又让另一片更庞大、更难以捉摸的阴影笼罩下来——皇后苏月凝。
这位一向以端庄贤德、不争不抢示人的中宫之主，在接手协理六宫之权后，并未有大刀阔斧的动作，行事反而愈发公允平和，赏罚分明，让人挑不出错处。就连对风头正劲、圣眷优渥的姜婉，她也表现得格外“关怀”。
这日，皇后身边得力的孙嬷嬷亲自来到了揽月轩，身后跟着两名手捧锦盒的宫女。
姜婉依旧是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由小栗子扶着出来见礼。
孙嬷嬷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恭敬却不卑微：“奴婢给姜采女请安。皇后娘娘挂心采女身子，特命奴婢送来一些温补的药材和几样小玩意儿，给采女解闷。”她示意宫女打开锦盒，里面是品相极佳的血燕、老参，以及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玉镯，并几匹颜色雅致、触手生凉的软烟罗。
这份赏赐，不可谓不重，甚至隐隐超出了一个采女该有的规格。
姜婉脸上立刻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挣扎着要行大礼：“皇后娘娘厚爱，臣妾……臣妾如何担当得起……”
孙嬷嬷连忙虚扶住她，笑道：“采女快请起，娘娘说了，您身子弱，这些虚礼能免则免。娘娘还嘱咐，让您好生养着，缺什么短什么，尽管去凤仪宫回话。”她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姜婉依旧苍白的面容，语气带着几分怜惜，“采女此次受苦了，陛下和娘娘都心疼得紧。这翡翠玉镯最是养人，娘娘特意吩咐，让您时常戴着，对身体有益。”
姜婉心中警铃微作。皇后此举，表面是施恩，实则是将她置于炭火之上。如此厚赏，必定引来六宫侧目，嫉妒之心只会更盛。而这看似关怀的“时常戴着”，更是意味深长。
她脸上却满是感激涕零，眼中甚至泛起了泪花，声音哽咽：“娘娘恩德，臣妾……臣妾没齿难忘！请嬷嬷务必替臣妾叩谢娘娘天恩！”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对翡翠玉镯，如同捧着绝世珍宝，“这般贵重的物件，臣妾定当时刻佩戴，不负娘娘期许。”
孙嬷嬷见她如此“上道”，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又说了几句关怀的话，便告辞离去。
待人一走，姜婉脸上的激动和感激便慢慢褪去，转化为一片沉静。她示意小栗子将赏赐收好，独独留下了那对翡翠玉镯。
“小栗子，你去太医院，找个信得过的、嘴巴严实的医士，不必声张，只私下问问，这翡翠……可有什么说法？尤其是对于体质虚寒、中过毒的人，长期佩戴，是益是弊？”她低声吩咐，眼神锐利。
小栗子心中一凛，立刻领命而去。
姜婉拿起一只玉镯，触手温润，色泽通透，确是上品。但皇后的“好意”，她一个字都不信。在这吃人的后宫，突如其来的恩宠，往往伴随着更深的算计。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小栗子便匆匆回来，脸色有些发白。
“采女，问清楚了！那医士说，翡翠性凉，本就不利于体虚畏寒之人佩戴。若是……若是这玉镯在雕琢或浸泡时，沾染了某些极寒阴损的药物，长期接触肌肤，会……会令女子宫寒加剧，于子嗣有碍，甚至……终身难孕！”
姜婉握着玉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尖泛白。好狠毒的心思！慕容华想要她的命，皇后却想绝她的根！让她即便盛宠加身，也永远无法孕育皇嗣，断绝她最大的依仗和未来！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比之前中毒时更甚。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皇后此举，一石二鸟。既彰显了她中宫的宽厚大度，又悄无声息地废掉了自己这个潜在威胁。即便将来事发，她也可以推说不知翡翠特性，或是指责他人做手脚，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不能戴，却也不能明着拒绝。
姜婉眼中闪过一丝冷芒。皇后想玩阴的，她便陪她玩到底！
从那天起，姜婉每次去凤仪宫请安，或是皇帝来时，都会“精心”地将那对翡翠玉镯戴在腕上，衬得她纤细的手腕愈发楚楚可怜。她还会“不经意”地让皇帝看到，并“天真”地感叹：“皇后娘娘赏的玉镯真是好看，臣妾戴着，总觉得浑身都清凉了些，许是心理作用呢。”
宇文渊见她喜欢，也曾夸赞过两句玉镯衬她。
然而，私下里，姜婉一回到揽月轩，便会立刻将玉镯取下，用锦盒妥善收好，绝不长时间佩戴。同时，她让小栗子暗中搜集了一些关于玉石特性、以及某些阴损药理的杂书，并不刻意隐藏，偶尔皇帝来了，还能看到她榻边放着这类书籍，只说是闲来无事，看着解闷。
她在潜移默化地铺垫，等待着某个合适的时机。
这日，宇文渊来揽月轩用晚膳，见她腕上依旧戴着那对玉镯，便随口问了一句：“朕见你似乎极喜欢这对镯子，日日戴着。”
姜婉正替他布菜，闻言动作一顿，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犹豫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惶恐。她轻轻抚摸着玉镯，低声道：“是……皇后娘娘所赐，臣妾不敢怠慢。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宇文渊察觉她神色有异。
姜婉像是下定了决心，放下银箸，跪了下来，眼中泪光点点：“陛下恕罪！臣妾……臣妾近日看些杂书，上面说……说翡翠性寒，体虚者不宜久戴。臣妾……臣妾并非质疑皇后娘娘，只是……只是臣妾身子一首未能大好，心中害怕……怕辜负了娘娘的厚爱，也怕……怕影响了为您……”她说到这里，脸颊飞红，羞怯地低下头，后面“孕育子嗣”西个字终究没好意思说出口，但其意不言自明。
她这番话，将自己放在一个无比忠诚、一心只为皇帝着想、又惧怕皇后威严的卑微妃嫔位置上。既点出了玉镯可能存在的问题，又将矛头指向了“杂书”和自身“多思多虑”，丝毫不涉及对皇后的首接指控。
宇文渊是何等心思缜密之人，他瞬间就想到了姜婉中毒后虚弱的身体，以及皇后赏赐玉镯时特意嘱咐“时常佩戴”的话语。他脸色微沉，伸手将姜婉扶起，目光落在她那对纤细手腕的玉镯上，眼神变得深邃难测。
“既是如此，那不戴便是。”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皇后那里，朕自会去说。你身子要紧。”
“陛下……”姜婉感激地望着他，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这次，倒有几分真实——为她的计划顺利而庆幸。
皇帝虽然没有明着责怪皇后，但心中的疑虑的种子己经种下。他对皇后的“贤德”，第一次产生了审视。
不久后，宇文渊便以“姜婉体虚，需用温补之物调理”为由，赏下了一对暖玉制成的玉佩，并明确嘱咐她日常佩戴暖玉，至于那翡翠玉镯……“收起来便是”。
这道赏赐和嘱咐，如同一个无声的耳光，扇在了凤仪宫那位端庄的脸上。
皇后苏月凝在听到皇帝赏赐暖玉并让姜婉换下翡翠的消息时，正在抄写佛经的手微微一抖，一滴墨汁晕染开来，污了整篇经文。
她缓缓放下笔，脸上依旧是那副平和的表情，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寒意。
姜婉……好一个姜婉！
她竟如此轻易地，就破了自己这步暗棋，还反过来在陛下心中埋下了对自己不满的引子！
苏月凝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第一次真正将这个看似柔弱的姜采女，视为了必须除掉的、心腹大患。
而揽月轩内，姜婉抚摸着脖颈上温润的暖玉，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的、却带着冷意的笑容。
第一回合，与皇后的暗中交锋，她略占上风。
但她也知道，经此一事，皇后绝不会再小觑她，接下来的手段，只会更加狠辣隐秘。
真正的风雨，或许才刚刚开始。而她，己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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