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疼痛和压抑中缓慢流淌，像渗入伤口的盐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隐痛。
李维的意识，如同一个被困在两座牢笼里的囚徒，被迫同时适应着李薇薇和柳如丝的身份，感受着双重枷锁的沉重。脚上的缠足布和腰间的束腰带，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具（两具）身体所承受的规训。
而比肉体痛苦更磨人的，是精神上的窒息。
[大乾，李薇薇的院落。]
这是一个狭小、僻静的角落，阳光似乎都吝于光顾。
生母王氏小心翼翼，除了必要的缠足“训练”和送饭，几乎不敢多待，生怕引来嫡母更多的注意,李薇薇（李维）大部分时间，只能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对着窗外西角的天空发呆。
这对他来说，是另一种酷刑。
一个习惯了在广阔天地间构思蓝图、驾驭复杂项目的精英建筑师，如今却被禁锢在比卫生间还小的空间里，动弹不得，信息闭塞。
这天午后，趁着看守的婆子偷懒打盹，他（她）忍着脚痛，扶着墙壁，慢慢挪到院门口，想透一口气。目光所及，是庭院角落里一堆准备清理出去的杂物:其中，赫然夹杂着几本被撕扯、揉皱的书籍。
是书！
李维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知识，在任何时代都是力量，他迫切需要了解这个世界，了解它的规则，哪怕是碎片化的信息。
他（她）警惕地看了看西周，确认无人，才艰难地蹲下身，这个动作对缠足的双脚来说是极大的折磨，快速地从那堆废纸里，抽出了一本相对完整的书。
书页残破，封面缺失，但里面的内容却让他心头一震：《卫公兵法辑略》！
是兵书！
他现代的灵魂对这类战略、结构、布局相关的知识有着本能的兴奋。他迫不及待地翻开，尽管是文言文，但他结合图形和逻辑，依旧能理解大半。里面关于地形利用、阵型变化的论述，隐隐与他所知的建筑空间布局和力学原理有暗合之处。
这一刻，他暂时忘记了疼痛，忘记了屈辱，沉浸在知识的获取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以肆意汲取信息、运用智慧解决问题的世界。这残破的兵书，成了他在这窒息牢笼里，唯一能呼吸到的一口自由空气。
然而，这口气并没能呼吸多久。
“好你个三丫头！竟敢偷看这等污秽东西！”
一声尖利的呵斥如同惊雷，在身后炸响。
李薇薇（李维）猛地回头，只见嫡母不知何时己站在院门口，脸色铁青，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死死盯着她（他）手中的兵书。她身后，跟着一脸幸灾乐祸的赵嬷嬷和那个打盹被惊醒、面如土色的婆子。
李维心里一沉，他迅速将兵书藏到身后，但己经来不及了。
“拿出来！”嫡母几步上前，声音冰冷刺骨。
李薇薇（李维）咬着唇，没有动，这是她（他）目前唯一的“精神食粮”，是她（他）与过去那个智慧的自己唯一的连接。
“反了你了！”嫡母怒极，扬手就是一个耳光！
“啪！”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小院里格外刺耳。李薇薇（李维）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上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啊！”王氏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嫡母的腿哀求，“薇薇她还小，不懂事，她不是故意的……”
“滚开！”嫡母一脚踢开王氏，目光依旧死死锁定在李薇薇身上，或者说，锁定在她藏在身后的手上，“我再说最后一遍，把那脏东西，给我拿出来！”
李维能感觉到李薇薇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是恐惧，也是愤怒。他（她）深吸一口气，知道硬扛下去没有好处，只会连累王氏，他（她）慢慢地将那本残破的兵书，从身后拿了出来。
嫡母一把夺过，像是碰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用指尖捏着，扫了一眼封面，脸上的鄙夷和厌恶几乎要溢出来。
“兵书？呵！”她冷笑一声，声音尖锐得能划破空气，“你真是长本事了！一个闺阁女子，竟敢偷看这等打打杀杀、乱人心智的玩意！你想干什么？嗯？是想学那花木兰从军，还是想效仿武则天称帝？！”
她的声音越提越高，充满了荒谬感和被冒犯的愤怒：“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你听到狗肚子里去了？《女诫》、《女论语》你都记全了吗？女红针黹你学会了几样？竟敢碰这些男人都不一定能读透的东西！”
“母亲，”李薇薇（李维）抬起头，试图用这具身体能理解的方式解释，“我只是……只是想认几个字……”
“认字？”嫡母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认字做什么？给你未来的夫君写情诗吗？我告诉你，女子识字，认得《女诫》，懂得相夫教子便是矣！看这些杂书，只会让你心野了，魂丢了，变得不伦不类！”
她越说越气，猛地转身，对赵嬷嬷喝道：“去！把火盆给我端来！”
赵嬷嬷应声而去，很快，一个烧得正旺的小炭火盆被端到了院子中央。
熊熊的火光，映照着嫡母扭曲而冰冷的脸庞。
她举起那本残破的《卫公兵法辑略》，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王氏，以及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却眼神执拗的李薇薇。
“今日，我就让你彻底绝了这个念想！”
话音未落，她手臂一扬，将那本承载着李维一丝希望的书，毫不犹豫地，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盆之中！
“不——！”
李薇薇（李维）下意识地向前冲了一步，却被赵嬷嬷死死按住。
橘红色的火焰如同贪婪的舌头，迅速舔舐着泛黄的书页。墨迹在高温中扭曲、焦黑，那些关于谋略、关于布局、关于另一个世界智慧结晶的文字和图形，在噼啪作响中，化为缕缕青烟和灰烬。
李维眼睁睁地看着，感觉自己的某一部分，也仿佛被投入了这火中，正在被焚烧，被毁灭。
那是他对知识的渴望，是他作为“李维”存在的核心价值之一。
嫡母转过身，火光在她身后跳跃，她的脸隐藏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盯着李薇薇：
“这次，烧的是书。”
她的目光，缓缓移到李薇薇那双藏在裙摆下、依旧缠着厚厚白布的脚，然后，又移到她刚刚试图抢夺书籍的手上。
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胁，清晰地传遍整个小院：
“再看这些乱心智的东西，下次烧的......”
“就是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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