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偏院的青砖染成暖金色，沈冰之伏案将《防务三策》的批注逐字校改，笔尖在“粮草就近采买”旁添上“需派亲信对接州府”的小字。
沈忠轻手轻脚推门进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字条，低头垂手：“少爷，赵都尉己经到京了，按您的吩咐，他傍晚在东宫东门的茶馆‘偶遇’您，还会提……提老夫人的事。”
沈冰之搁下笔，指节揉了揉发酸的眉心，眼底浮出一丝柔和，祖母牵挂，既避开了周园对兵权的警惕，又能用私情感化，更符合君臣间的博弈分寸。
她从抽屉里取出枚刻着“沈”字的暖玉，递过去：“让赵都尉把这个带在身上，刻意掏出来，说是祖母给我的。到时候让赵都尉说‘老夫人近来总咳，夜里睡不着，总念叨着您，想让您回徐州待些日子’。”
“奴才明白。”沈忠双手接过暖玉，小心塞进袖口，又补充道，“方才去库房支取笔墨，管事问是不是要赶工整理兵书，奴才按您教的说了，他没起疑。只是……东宫的暗卫还在院外晃悠，怕是什么都盯着呢。”
“盯着才好。”沈冰之重新拿起笔，墨尖在宣纸上顿了顿，“越盯着，越能让殿下相信，我只想尽快查完此处事，好回去陪祖母。”她低头继续校改策论，余光却瞥见窗纸上掠过一道黑影——是暗卫的身影，正贴在窗缝外窥探。
暖阁里，周园捏着暗卫递来的密报，指腹着纸面“沈伴读派心腹见赵都尉”的字样，眉头微蹙。他放下密报，走到书架前，抽出那本沈冰之常翻的《孝经》——书页里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是去年沈冰之提过“祖母最爱银杏，徐州院里种了满树”时，随手夹进去的。
“沈伴读的祖母……”周园指尖碰了碰银杏叶，想起沈冰之偶尔提起家人时的温和神色。若是为了祖母，想回徐州待些日子，倒也合情合理。
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前几日递来的《防务三策》里，对徐州周边的粮草分布、戍边布防说得格外详细，不像是单纯想回祖籍探亲的样子。
“再去查。”周园转身对暗卫道，“查沈老夫人的近况，再看看赵都尉这次来京，除了见沈伴读，还接触了谁。”
暗卫躬身退下时，李德全端着刚沏好的热茶进来：“殿下，沈伴读求见，说《防务三策》改好了，想呈给您过目。”
“让他进来。”周园坐回案前，把密报收进抽屉，指尖在案面上轻轻敲击——他倒要看看，沈冰之这次来，会不会提回徐州的事。
沈冰之捧着策论走进暖阁时，故意放慢了脚步，眼角扫过案上的《孝经》，心里有了数。
她将策论放在案上，躬身道：“殿下，这是修改后的《防务三策》，重点补充了徐州周边的粮草调度方案，若是后续西北有需，从徐州调粮能节省三成时间。”
周园翻开策论，目光落在“徐州调粮”的批注上，抬眼问：“你对徐州的情况，倒是很熟悉。”
“臣的祖籍在徐州，小时候常跟着祖母在院里玩，对周边的村镇、河道都有些印象。”沈冰之垂着眼，语气放得温和，“院里的银杏黄了，不知道有没有人帮着摘。”
周园指尖顿了顿，想起那片银杏叶，语气软了些：“老夫人身体不适，你若是担心，等查完王老板的事，孤可以准你几天假，回徐州看看。”
“谢殿恤。”沈冰之躬身道谢，故意露出一丝犹豫，“只是臣怕走不开——王老板还没抓到，西北的粮草调度也得盯着，若是臣走了，怕是会误事。”
周园看着她“舍私为公”的模样，心里的疑虑消了些。
他合上策论：“孤知道你尽心，这事不急，等后续再议。你先去盯着线索，有进展立刻禀报。”
“臣遵旨。”沈冰之退出暖阁时，后背己沁出薄汗——这步“以祖母为借口”的棋，算是走对了。
周园对私人情感的戒心，远比对兵权的警惕要轻，用祖母做铺垫，后续自请外放时，才更顺理成章。
刚走到东宫东门，就听见赵都尉的声音传来：“沈伴读！可算等着你了！”
沈冰之抬头，见赵都尉穿着戎装，正快步走来，脸上带着焦急：“方才去偏院找你，没见着人，想着你可能往暖阁去了，就在这等了会儿。老夫人的事，我还得跟你细说——她前几日咳得厉害，郎中说要多吃徐州的梨，我这次来京，她老人家特意带了些，一会儿让下人给你送过去。”
“多谢赵都尉费心。”沈冰之配合着露出担忧的神色，故意提高声音，“只是我现在忙着政务，怕是没功夫回去陪祖母，只能先托你们多照看着些。”
“这你放心。”赵都尉拍了拍胸脯，目光扫过不远处的树荫——那里有暗卫的身影在晃动，“不过老夫人说了，她不盼着你做多大官，只盼着你能平平安安的，若是京里事多，不如回徐州待些日子，陪她种种花、赏赏银杏，比什么都强。”
两人又聊了几句家常，赵都尉才以“要去交割军粮”为由告辞。
沈冰之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清楚——暗卫定会把这番话禀报给周园，“祖母盼孙归”的印象，会在周园心里扎得更深。
回到偏院，沈忠迎上来，压低声音：“少爷，刚看见暗卫去暖阁回话了，看那样子，没起疑。
另外，李将军那边传来消息，说己经在徐州码头布下埋伏，就等王老板来了。”
“好。”沈冰之走到案前，拿起那枚暖玉，指尖贴着玉面的温度——这枚玉是祖母亲手给她的，如今倒成了她脱身的关键。
她把暖玉放回抽屉，抬头望向窗外：“只要王老板一落网，只要祖母的‘牵挂’在殿下心里扎了根，我自请外放徐州的时机，就到了。”
夜色渐深，东宫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周园坐在暖阁里，翻看着暗卫送来的“沈老夫人近况”——确实有咳疾，院里也种了满树银杏，与沈冰之说的分毫不差。
他放下密报，拿起那本《孝经》，指尖捏着干枯的银杏叶，心里忽然觉得：若是沈冰之真想去徐州陪祖母，倒也不是不能准——毕竟，一个念及亲情的人，总比一个只盯着兵权的人，更让人放心。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亲情”背后，藏着的是沈冰之挣脱东宫漩涡的决心，是她奔向新生的铺垫。
只待时机成熟，便能助她走出东宫，走向属于自己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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