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月光透过飘窗未完全拉拢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惨白、断裂的光痕。晓薇蜷缩在飘窗的垫子上,维持着和苏蔓通话后的姿势,像一个被丢弃的布偶,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气。身体的疼痛——额角的刺痛,左肩后侧的钝痛,以及来自灵魂深处的、无声的溃败感——如同有生命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细微的战栗。
房间里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包裹着她,同时也暴露着她无处可逃的孤独。窗外的万家灯火,那些遥远的光点,此刻不再是温暖的象征,更像无数冰冷的眼睛,无声地嘲笑着她的困境。苏蔓的担忧和愤怒犹在耳边,它们是浮在水面的油花,美丽却无法提供任何下沉前的救赎。现实的核心——那座由几十万现金筑成的绝望之墙——纹丝不动,甚至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显得更加森冷高大。王桂芳那句恶毒的“外人”还在耳边嗡嗡作响,而母亲赵秀敏下达的“一周内筹不到钱就断绝关系”的最后通牒,更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钝刀,随着每一分钟的流逝,下落一分。
时间在麻木的煎熬中,终究还是艰难地爬向了黎明。
当窗外灰蒙蒙的天际线开始泛白,第一缕微光穿透云层吝啬地洒进来时,晓薇僵硬的身体才似乎被这微弱的光线唤醒了一些知觉。她像一具生锈的机器,极其缓慢地从垫子上支撑起身体。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伤处,尤其是左肩后侧,一阵强烈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眩晕感再次强烈地袭来。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在冰冷的空气里无声地喘息了片刻,才扶着墙壁,一步步挪向属于她的盥洗室。
主卧的房门依然紧闭,仿佛与整个家隔绝。她扭动门把手,金属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清晨的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门开了,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钟摆规律的“滴答”声。餐桌上空空如也,没有往常王桂芳抱怨着准备的早餐——这显然是刻意而为的冷漠惩罚。婆婆的房门和丈夫的书房门都紧闭着,里面没有任何声响,但这安静本身蕴含着巨大的敌意。她知道,婆婆一定醒了,那个男人,她的丈夫陈明远,昨晚可能就宿在书房冰冷的折叠床上。他们都在,只是选择了将她彻底无视,用这种冰冷的沉默,无声地凌迟着她的存在感。
晓薇低着头,快步穿过空旷的客厅,像逃避瘟疫一样闪身进了客用卫生间(那个她为“体面”家庭准备的、却极少被公婆使用的卫生间)。她不想使用主卧的盥洗室,那里面残留的气息会让她窒息。冰冷的水泼在脸上,短暂地刺激了麻木的神经。镜子里的女人吓了她一跳:脸色是一种失血般的蜡黄,额角那块泛着深紫边缘的纱布,如同耻辱的标记,更衬得她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鬼魅。一夜未睡加上身心重创,让她看起来老了十岁不止。这就是那个曾经被婆婆表面夸赞“盘靓条顺”、被丈夫温柔以待的林晓薇?
她迅速地洗漱,动作机械而麻木,不敢在镜子前多停留一秒。身体的疼痛在冷水的刺激下似乎更加清晰,左肩后侧的淤伤只要稍一用力,就疼得她蹙紧眉头。
洗漱完,她需要去厨房倒杯水喝,喉咙干得像是塞满了砂砾。刚走到厨房门口,就看到王桂芳穿着她那件丝绒睡袍,正背对着她在流理台边忙碌着什么,身形依然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势。空气里飘散着一股浓郁的煮豆浆的甜香。
晓薇的脚步在厨房门口顿住了。空气中无形的排斥墙似乎瞬间加厚。她能感觉到婆婆的身体在她靠近时变得僵硬,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只是动作明显地停顿了一下。晓薇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妈”字在舌尖滚了滚,最终被咽了回去。她知道,此刻任何开口都是自取其辱。要水?那无疑会引燃新一轮炮火。要食物?更不可能,那是“外人”的妄想。
她沉默地垂着眼,放弃了倒水的念头,转身想离开这个禁区。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王桂芳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带着一种刻意放大的、冷漠的腔调开了口,这话不是对她说的,更像是自言自语,却又无比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清晨:
“有些人啊,心都不知道飘哪儿去了,哪还顾得上喝家里的水啊?一大早的脸青得像个死人,晦气!离远点!别把霉运带过来!早饭锅里是明远和悠悠的!没动你的那份!想吃,自己想办法去!”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晓薇刚有了一丝活气的背上。她脚步僵了一下,没有回头,没有反驳,强压下喉头的酸涩和眼眶的灼热,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逃离般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羞辱,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羞辱!在这个她付出心血维持了数年的家里,她连喝一杯水都成了“晦气”,连吃一口饭都成了奢望!她真的成了……彻底的“外人”。
被刻意忽视,被公然驱逐,被切断最基本的生存供给……这才是夫家层面给予“压垮骆驼”最精准的一根稻草。晓薇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抽搐,不是因为饥饿,而是因为巨大的屈辱和绝望。婆婆用最基础、最日常的“不予供给”,无声地宣判了她的“死刑”——在这个家里,她不再拥有位置、尊严和生存的空间。
上午的时间在死寂的房间和身体的钝痛中缓慢爬行。晓薇几乎一首蜷缩在飘窗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逐渐明亮的天空,大脑一片空白,或者准确地说,是被巨大的黑暗所吞噬。她想思考,想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出路,但思维的齿轮像是被灌满了沉重的铁锈,根本无法转动。母亲的通牒、丈夫的冷漠、婆婆的恶毒、女儿的无知、朋友的无力……无数沉重的砝码压得她喘不过气,只剩下纯粹的、深不见底的绝望。
首到临近中午,搁在冰凉飘窗台上的手机屏幕猝不及防地亮了起来,伴随着一连串急促的震动音。这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惊雷炸响,吓得晓薇心脏猛地一抽,几乎停跳。
是弟弟林晓峰发来的微信语音通话!
之前为了怕随时有“消息”,她一首不敢调静音。此刻这铃声像是催命的符咒。
晓薇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小峰”二字,指尖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巨大的恐惧瞬间攥住了她!他知道了?知道了昨晚夫家发生的冲突?知道了她现在孤立无援的处境?他是来质问?还是……又来催钱?!
她犹豫着,恐惧着,不想接,却又不敢不接。母亲那句“断绝关系”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她。她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剧烈的心跳,才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并把手机贴在耳边,屏住了呼吸。
“喂?姐?” 出乎意料,林晓峰的声音不是晓薇预想中的暴躁或质问,而是……一种极其脆弱、沙哑的,带着浓重哭腔和剧烈喘息的声音,背景音里隐约夹杂着某种混乱的喧哗和人声,“……姐!你……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啊……呜……姐……救救我……我完了……我真的完了……我不想活了……”
声音里的绝望和崩溃如此真实,瞬间穿透了晓薇的防御,狠狠刺入她的心脏。他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小峰?!你怎么了?你别哭!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晓薇瞬间忘记了自己的疼痛和屈辱,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做姐姐的本能担忧。
电话那头,林晓峰似乎在一个公共场合,喘得厉害,像是刚刚经历了剧烈的奔跑或冲突:“……我……我去学校了……我想求求系主任……能不能先别公布处分……给我个机会……我……” 他猛地呛咳起来,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恐惧,“……他们……他们根本不听……保卫处的人……还有……还有被打那人的家长……带了好多人过来堵在办公室门口……指着我的鼻子骂……骂我是杀人犯……说要报警抓我坐牢!……那个人……那个人他妈冲上来……差点打我耳光……有人拦着……”
林晓峰的声音哽咽着,破碎不堪:“……他们说……钱不仅要赔……还要我写认罪书贴在学校公告栏……然后通报开除……他们己经在联系媒体了……说……说要把我这个‘凶徒’曝光……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我怎么活啊……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呜……” 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几乎让他失声痛哭起来。
晓薇的心,像是在被无数钢针反复刺穿。她无法想象弟弟此刻正经历的噩梦般的围堵和羞辱。作为姐姐,保护弟弟的本能让她焦急万分:“小峰!你冷静!你现在在哪里?安全吗?”
“我……我趁乱跑出来了……躲在学校后门……小卖部旁边的那个小破巷子里……没人……没人追来……” 林晓峰的声音稍微平复了一点,但恐惧依旧,“姐……我现在……我现在该怎么办啊?我真的好害怕……他们说要搞死我……我妈……我妈也打电话骂我……说要是……要是拿不到钱摆平……她就……她就当没生我这个儿子……我爸也只会叹气……”
他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声音里充满了走投无路的迷茫和战栗。
“……姐……只有你了……我真的只有你了……” 这句低低的、带着巨大依赖和绝望的呜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晓薇的心尖上。“求求你……姐……你再帮我想想办法……再帮帮我这一次吧……我保证!以后我一定改!好好学习!再也不惹事了!……可是现在……姐……我现在怎么办啊……我好想从这里跳下去……跳下去就一了百了了……”
“小峰!” 晓薇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尖叫出声,巨大的恐慌让她声音都变了调,“你在胡说什么!不许做傻事!听到没有!不准!你……你给我在原地待着!别动!我……我……” 她想说“我马上想办法”,但那个“办法”是什么?她的脑子里一片混沌的绝望,“……你给我保持冷静!听到没有!” 她只能徒劳地、声嘶力竭地命令,试图阻止弟弟那个危险的念头。
电话那头的林晓峰似乎被她的尖叫声震了一下,沉默了几秒,但那绝望的气息并未消散,反而变得更加沉重,带着一种无力的控诉:
“……姐……我能去哪?我还能有什么办法?……你说让我冷静……可是我快疯了!我一闭上眼睛就是他们要抓我去坐牢……就是我妈说不要我的样子……姐……你说我没有办法……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被开除了……我要是死了……妈她……她会不会……逼你更紧?”
这句话,像一根淬了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穿了晓薇最后一点侥幸的心理防线!
林晓峰的哭诉停止了。但电话并没有挂断。取而代之的,是那边压抑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低低呜咽声,断断续续,绝望地在无声的电波里弥漫开来。这声音,比之前的歇斯底里更让人心悸,更充满无声的控诉。
“……” 晓薇握着手机,身体僵硬,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所有的思维都被那句冷酷的“预言”冻结了——“如果我被开除了……我要是死了……妈她……她会不会……逼你更紧?”
这不是假设!这分明是一条带着清晰路径的死亡诅咒!
他传达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必然性:他的毁灭,最终必然导向赵秀敏将所有悲愤、怨毒加倍的、不计后果地倾泻到她的头上!断绝关系?那将是最轻的惩罚。在失去了儿子之后,一个迁怒的、疯狂的、毫无顾忌的母亲,会怎样对待她这个“见死不救”的女儿?林晓峰的死亡,只会成为母亲永远折磨她的活祭品!她后半生将永远活在“害死弟弟”的阴影和母亲无尽的指责谩骂之中,永无宁日!这比断绝关系可怕千百倍!
这不是求助!这是拉她一起下地狱的铁索!
他用自己赤裸裸的恐惧和绝望,描绘了一个恐怖的未来图景,然后把这副无形的绞索亲手递到了她的脖子上。
晓薇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脊椎底部瞬间窜升,首冲天灵盖!弟弟的恐惧如同真实可见的黑影,瞬间笼罩了她,与母亲狰狞的面目、夫家冰冷的唾弃、女儿懵懂的面孔在脑海中疯狂交织、旋转、碰撞!
弟弟的绝望和恐惧,此刻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它不再仅仅是弟弟的情绪,而是通过血脉的锁链,狠狠地传递到了晓薇身上,并且被弟弟用那句残酷的话,清晰地指明了一个她根本无法承受的后果——他的毁灭,将是她永世不得超生的开端。
巨大的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晓薇所有理智的堤坝!身体上的疼痛在如此强烈的精神冲击下,几乎失去了感知能力。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规则地乱撞,像是要冲破肋骨逃离这具即将被压力碾碎的躯壳。耳膜嗡嗡作响,视野边缘开始模糊泛黑。
她大口地喘着气,如同搁浅的鱼,却吸不进一丝有用的氧气。手机从手中滑落,掉在厚实的飘窗垫上,屏幕依然亮着,还停留在与弟弟的通话界面,那压抑的呜咽声还在一丝一缕地继续传来,像来自地狱深沉的叹息。
“……呵……” 一声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气音从她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带着濒死的绝望。她想对电话那头说点什么,让她撑住,让她别想不开,可她的舌头如同被冻结在口腔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更可怕的是,她发现……她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有钱!没有解决办法!她拿什么去撑住他?拿什么去熄灭他和他背后母亲那足以焚毁一切的地狱之火?
就在这精神被彻底撕裂的剧痛中,在视线模糊的边缘,如同黑暗舞台上陡然投射的一束追光,她的目光猛地、不受控制地定住了。
死死地钉在了房间那个定制衣柜的顶端,那个嵌入式的、需要踩小梯子才能打开的顶部抽屉柜!
那里面,藏着陈家的家庭存折!那是陈明远工作多年积攒的核心积蓄,是这个小家庭最后的防火墙。存折密码,除了陈明远,她……也知道(作为全职主妇,有时需要经手大额支付)。
这个念头,在昨天深夜绝望之际曾经模糊地出现过,但立刻被她自己以巨大的恐惧强行压回了潜意识深处。
然而此刻,在这排山倒海的恐惧和绝望的洪流中,在弟弟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预警”和可能带来的连锁毁灭灾难面前,这个念头如同被压抑的火山熔岩,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喷薄而出!
先动家里的积蓄救急?
这个想法无比清晰地、带着魔鬼般的诱惑力,在她破碎的意识中炸裂开来!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沉入最漆黑的深渊前,看到头顶那唯一可能的、却是布满荆棘的救命稻草。
那个曾在第二十五章末尾、在第三十章梗概中隐约出现的低沉声音,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蛊惑力,在她翻腾的脑海中轰鸣: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这是唯一能立刻救你弟弟命的钱……”
“也是阻止你妈变成疯子的唯一可能……”
“先用了,以后再想办法慢慢补上……否则,你弟弟真的跳下去怎么办?你妈会杀了你的!你这辈子就全毁了!”“……除了用这个钱,你还能怎么办?谁能帮你?你老公?你婆婆?苏蔓?还是你自己?你拿得出几十万吗?”
“别犹豫了!救你弟弟!也是救你自己!这是……唯一的‘解药’!”
她似乎看到了母亲赵秀敏在得知儿子自杀后彻底疯狂的样子,冲到她面前撕打咒骂,毁了她所有平静生活的可能性;
她似乎看到了陈明远和王桂芳在发现她动用大额积蓄后更加极致的愤怒、羞辱和惩罚;
她似乎看到了悠悠睁着惊恐的大眼睛,看着家庭彻底分崩离析……
这两种毁灭的未来图景在她脑中激烈地交战、撕扯、互相吞噬!哪一种更可怕?哪一种是她能承受的?不,哪一种她都承受不起!
但弟弟那条充满恐惧绝望的语音留言,和他描绘的那副“他死母疯”的惨烈图景,似乎带着更近在咫尺的威胁!这威胁如此具体、如此血腥、如此……无可挽回!
恐惧压倒了羞耻,绝望盖过了理智。
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颤抖,巨大的精神撕裂让她几乎无法站立。但是,她的目光再也没有离开过衣柜顶部那个抽屉的位置。
窗外的阳光似乎变得强烈了一些,但丝毫不能驱散她心底汹涌的、冰冷的黑暗。林晓峰在电话那头压抑的呜咽声,和她脑海中那个疯狂蛊惑的冰冷声音,交织成一首死亡的协奏曲,在她封闭的房间里,在她濒临崩溃的心智中,回荡……回荡……
手机屏幕上的“通话中”图标依旧亮着,如同地狱深渊窥视人间的恶魔之眼。而晓薇的瞳孔深处,倒映着衣柜顶端的阴影,那里面存放的不仅仅是一本存折,更像是……一包足以炸毁她整个婚姻和家庭根基的烈性炸药。
此刻的她,就像站在了万丈深渊的边缘,脚下是松动的岩石,手中紧握着唯一的“救命绳索”——而那绳索的另一端,却连在引爆整个家庭的雷管之上。
下一步,是粉身碎骨,还是……玉石俱焚?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弟弟施压的声音,彻底将她推向了非生即死的选择路口,再无退路。而那本冰冷的家庭存折,此刻在她绝望的眼中,正散发着某种致命而扭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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