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晓薇眼中,仿佛凝固在那通电话结束后的绝望深渊里,又如同被无形的手指拨快了齿轮,疯狂地向前冲去,将她拖向那个令人窒息的七天期限。林晓峰压抑的呜咽声似乎还萦绕在耳际,混杂着脑海中那个冰冷声音的蛊惑,形成了永不停歇的死亡奏鸣曲,在她颅骨内反复锤击。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摔在飘窗垫上,像一块冰冷的墓碑,记录着弟弟灵魂濒死的低语。晓薇的身体依旧僵硬地贴在房门后,冰凉的触感渗入脊椎,却丝毫无法冷却她胸膛里那团被恐惧点燃的、灼烧肺腑的烈火。衣柜顶端的抽屉位置,在她失焦的瞳孔中,却异常清晰,像一颗散发着不祥光芒的北极星,在绝望的迷雾中引导着她走向……万劫不复。
她想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但那念头一旦破土而出,便带着疯狂的根系缠绕住她全部的意志。它不断描绘着的图景:取出存折里的钱,汇给母亲,弟弟的麻烦迎刃而解,母亲不再疯狂,家庭(那个远方的、原生家庭)表面的平静得以维持……至少,弟弟不会死。这个“至少”,成了此刻最强大的驱动力,死死压制着理智拼命的嘶吼——那个嘶吼在警告她:动了那笔钱,此地的这个小家庭,便彻底完了!陈明远的暴怒,王桂芳刻骨的鄙夷和恶毒的攻击,悠悠可能因此受到伤害……这一切,都将如山崩地裂般压下!
她剧烈地喘息,试图驱散那些画面,但弟弟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年轻惨白的脸,母亲赵秀敏可能因儿子出事而彻底疯狂扑向她的狰狞形象,叠加在一起,形成更加强烈的视觉冲击。
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她像被绑在铁轨上的囚徒,听着两边火车呼啸而来的汽笛,绝望得动弹不得。
浑浑噩噩间,墙上的时钟指针己经悄然滑向午后。整个房子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王桂芳没有再高声斥骂,甚至都没有弄出太大的声响。偶尔,厨房传来刻意放轻的、杯碟碰撞声,或者水龙头被拧开的哗哗声——这不是和解的信号,这是更高层次的冷战,一种用绝对的冰冷和漠视构建的精神牢笼。这种死寂,比之前的谩骂更让晓薇感到煎熬。它像冰冷的蛇,在她全身的神经上蜿蜒爬行,留下粘腻的恐惧感。
婆婆在做什么?是在准备午餐给丈夫和悠悠?那饭菜的香气,如同无形的利爪,撕裂着晓薇因为精神高度紧张和恐惧而几乎麻木的胃。饥饿感姗姗来迟,却带着尖锐的疼痛。但她不敢出去。她知道,客厅、餐厅、厨房,现在是王桂芳划定给她的绝对禁区。走出去,迎接她的只会是更深刻的羞辱和驱逐。连杯水都是奢望,何况食物?
她像个幽魂一样,把自己缩在飘窗的角落,用厚厚的窗帘将自己裹得更紧一点。身体上的伤痛(额角的纱布,肩膀的淤青)在持续的恐惧和精神的巨大压力下,似乎变得迟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内而外蔓延的寒冷和枯竭感。她的视线不敢离开衣柜顶端太久,仿佛只要错开一秒,那个唯一的“解药”就会消失。
死寂中,她甚至能听到书房里传来的,极其细微的陈明远翻动纸张的声音。他在家。他没出门。他却选择了和王桂芳一样的冷处理——将她彻底放逐在婚姻与家庭之外。这种无声的切割,比昨晚激烈的争吵更让她心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半小时,也许有一个世纪,晓薇僵硬的身体在饥饿和寒冷的双重夹击下,终于支撑不住,发出细微的、无意识的呻吟。她小心翼翼地挪动麻木的双腿,试图缓解一下冰冷和酸胀。就在她微微伸展的瞬间,一个细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咔嚓”声,从门外客厅的方向传来——像是有人光着脚,踩踏在干燥的木地板上,因为紧张而不小心压弯了一块松动的地板条发出的细微声响。
晓薇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是谁?王桂芳?她在……门外?!她在监视她?!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到头顶!巨大的屈辱和被窥视的愤怒让她的指尖都在颤抖。婆婆不仅用冷漠隔绝她,用食物惩罚她,甚至……还在暗中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在这个家里,她连最后一点可怜的个人空间都成了公婆猎奇的观察目标!
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咬出血来,才能压下那股想要冲出去质问的冲动。理智的残片告诉她,质问只会带来更大的风暴。她只能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任由那无声的窥视化作冰冷的芒刺,扎满她的后背。
门缝下,确实有一片阴影存在了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无声无息地移开了。接着,是同样轻微的光脚踩地板的声音,渐行渐远。
确认那窥视的目光己经离开,晓薇紧绷到极限的身体才骤然放松,虚脱般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薄薄的睡衣。在这个由冰冷钢筋混凝土构成的牢笼里,她每一分每一秒的喘息,都显得如此艰难和……屈辱。
时间在紧绷的死寂和无声的窥视中,终于磨蹭到了下午两点半左右。晓薇靠着墙角,精神处于极度疲惫后的麻木状态,眼皮沉重得几乎要阖上,但大脑深处那根被恐惧拉紧的弦却丝毫不敢松懈。
突然!
死寂被彻底撕裂!
那部躺在飘窗垫上的手机,如同垂死的病人被强电流击中,猛地发出一阵极其刺耳、节奏急促到疯狂的铃声!不是短信,不是微信,是来电铃音!并且是高音量的、专属于她母亲赵秀敏的来电铃音!
“叮铃铃铃铃——!”
这声音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地扎进晓薇的耳膜和早己脆弱不堪的神经!她猛地从半昏迷的状态中弹跳起来,心脏像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骤停了一瞬后,开始以濒临爆炸的速度疯狂擂动!
她来了!
弟弟刚哭诉完“不想活了”,母亲就掐着点杀到!
恐惧如同冰冷的浪潮,瞬间淹没头顶!
晓薇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飘窗,手指因为巨大的恐惧而僵硬哆嗦,几次都没能抓住手机。屏幕疯狂闪烁着的“妈”字,此刻如同阎王的催命符!
铃声响得歇斯底里,仿佛手机本身都被这股怒火震得发抖。晓薇的手指终于碰到了冰凉的机身,却抖得像个帕金森病人,点了两次才艰难地滑开接听键。手机刚贴近耳朵——
“林晓薇!” 电话那头,如同平地炸响一个暴雷!赵秀敏尖利、狂怒、带着极度崩溃边缘的嘶吼声,瞬间贯穿了晓薇的耳膜!那声音的威力,几乎震得她手机都从手中滑脱!巨大的分贝让她下意识地将手机挪离耳朵,声音却依然如实质的铁锤般砸在她的鼓膜上:
“你聋了还是死了?打了多少个电话了?你弟弟刚刚给家里打电话,那声音吓得我心脏病都要犯了!他说他不想活了!他从学校躲出去藏在小巷子里!这都是被逼的!被谁逼的?还不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当姐姐的废物!无能的蠢货!”
赵秀敏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变形,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每一个字都淬着最恶毒的诅咒和刻骨的怨气:
“你到底在干什么?!让你想办法救你弟弟!救救这个家!你拖拖拉拉是想等他真的跳下去摔成一摊烂泥你才高兴吗?!啊?林晓薇!我告诉你!我跟你爸就这么一个儿子!一个命根子!他要是真出了事!我要你!我要你全家都不得好死!你们谁都别想活安生!”
疯狂恶毒的诅咒如同冰锥,狠狠凿进晓薇的心脏。她想辩解,想哭诉自己也被逼到了绝路,但赵秀敏根本没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连气都不带喘地吼出了最后的判决:
“我!赵秀敏!今天把话给你撂这儿!” 声音陡然拔高到破音,带着一种极致的决绝和狠厉:
“一个星期!我就给你一个星期!”
“从今天算起!七天后!七天后如果事情没有解决!晓峰没有被学校留下!那混蛋家没有再去找他麻烦!钱没有一分不少地到位!”
“我赵秀敏就跟你林晓薇断绝母女关系!”
“从今往后!我跟你老死不相往来!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你也别叫我妈!我们老林家也没你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这决绝冰冷的宣言,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将晓薇心中残存的对母亲的最后一丝希冀彻底斩断!冰冷的绝望瞬间弥漫西肢百骸。但这还不是结束,赵秀敏紧接着发动了她的终极武器:
“而且!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断绝关系就完了!你敢不认我们!我就让你在你婆家!在你们那个狗屁亲戚圈子里!在你所有同事朋友同学面前‘出名’!我要把你做的那点龌龊事!把你见死不救!自私自利!导致亲弟弟被逼自杀的狠毒心肠!全都抖落出去!贴大字报!找记者!上网!我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看看!你林晓薇是个什么东西!看看你那个只知道扒拉娘家东西还纵容老婆这么做的狗丈夫家是什么东西!我要让你们一家子!彻底‘出名!这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
最后一个“做人”的尾音,如同恶鬼拖长的、充满怨毒和残忍快意的狞笑,在电话那端爆发出来,然后戛然而止!听筒里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像一个不断敲打在心口的冰冷木鱼。
“……滴……滴……滴……”
单调而冗长的忙音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滴”都像一枚烧红的铁钉,狠狠钉进晓薇的灵魂深处。手机从她彻底失去力气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砸在厚实的飘窗垫上,屏幕朝下,但那份被宣告“死刑”的冰冷判决,己经深入骨髓。
断绝……关系?
让她……和婆家……彻底“出名”?
赵秀敏狰狞的怒吼、狠绝的宣言、最后那疯狂“出名”的威胁,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冰凌,在她全身的血管里疯狂乱窜!断绝关系不仅仅是身份认同的剥离,那意味着她彻底失去了“女儿”这个最后的根,成了真正的“浮萍”。更可怕的是,母亲动用的是这个社会对一个女人最残忍的惩罚武器——名誉毁灭!
“贴大字报”、“找记者”、“上网”、“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些词汇如同血淋淋的钢印,狠狠烙在她脆弱的神经上。母亲不仅要夺走她的“名分”,还要在她生活的地方,在她努力维持的社交圈里,在她唯一仅存的“家庭”门前,泼上最恶臭、最难以洗净的污粪!让陈明远,让王桂芳,让悠悠……都要因为她,背负一生的骂名和指指点点!她成了那个带来无尽耻辱和灾祸的祸水!
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排山倒海般袭来,让她瞬间窒息。一股难以遏制的恶心感从胃底翻涌而上,她猛地捂住嘴,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空气穿过痉挛的喉咙,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和屈辱的眼泪。
她能想象吗?想象那些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对着她指指点点,看着印有她“劣迹”的传单?想象那些充满猎奇和恶意的目光?想象丈夫陈明远因此受到同事的嘲笑和鄙夷?想象女儿悠悠在幼儿园被小朋友指着说“你妈妈是坏女人”?想象王桂芳那刻薄的嘴脸因为她的“罪恶”而变得更加趾高气扬、站在道德制高点对她进行永无休止的折磨?
不!那还不如让她现在就死去!
这一刻,相比弟弟的自杀威胁,母亲这个带着“社会性死亡”的断绝关系宣言,更精准地、致命地捅在了晓薇最致命的软肋上——她的羞耻心,她仅存的一点自尊和对平静生活的渴望!母亲太了解她了,知道什么能让她痛不欲生!
窗外,不知何时聚集起了厚重的乌云,天色迅速黯淡下来,仿佛提前进入了黄昏。阴郁的光线透过玻璃,将房间里的一切都染上一层令人绝望的青灰色。
房间的门板后,刚才那片消失的阴影,不知何时又悄然回归。门缝下,能看到两片不属于这个房间的、穿着廉价塑胶拖鞋的脚背。是王桂芳!她果然……又在偷听!
晓薇甚至能想象出门外那张刻薄的脸上,此刻正浮现出怎样一种混合着幸灾乐祸、鄙夷和极度快意的表情!母亲那句“让你婆家出名”的威胁,绝对一字不落地被王桂芳听了去!这只会让她对自己的恨意和排斥达到顶点,也给了她未来攻击自己最有力的“把柄”!
晓薇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巨大的羞耻感让她恨不得就地刨个深坑把自己埋进去!她成了整个房子里的笑话!一个被娘家视为累赘并公开宣判死刑的弃子!一个被夫家唾弃的、随时会带来灭顶之灾的瘟神!
弟弟的压力如同来自深海的恐惧将她拖入深渊,而母亲的绝杀,则是在这深渊之上盖上了绝望的钢盖,断绝了她所有寻求外界帮助、拖延时间、甚至是……独自苟且偷生的可能!
断绝关系……
身败名裂……
夫家绝境……
这三座大山轰然砸下,彻底碾碎了她残存的理智和自我!
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巨大的羞耻和恐惧风暴中摇摇欲坠。视线模糊之中,房间里唯一清晰的存在,便只有那个……衣柜顶部的……抽屉。
那个冰冷声音的蛊惑,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火苗,再次在心底最绝望的角落幽幽燃起,这一次,带着无可辩驳的逻辑力量:
“听到了吗?一周!只有一周了!”
“没有钱,你弟弟出事,你妈不仅会真的断关系,还会毁了你!毁了你老公孩子!王桂芳那老巫婆现在就蹲在门外听着呢!她己经知道了!她正等着看你怎么死!你还指望她或者你那个心寒了的老公会帮你吗?做梦!”
“钱!只有钱!能堵住你妈的嘴!能保住你弟弟暂时不死!能避免你身败名裂!也能暂时安抚那老巫婆和你老公(只要他们暂时不知道钱是哪里来的)!”
“那存折……那密码……是唯一的生路……”
“去拿吧……拿到它……至少……至少先把眼前这致命的危机应付过去……否则,七天之后,等待你的是什么,你自己清楚!”
母亲疯狂“断绝关系”和“身败名裂”的威胁,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眼前晃动,驱散了最后一丝犹豫和羞耻。王桂芳在门外如毒蛇般窥伺的阴影,让她再无任何拖延的空间和退路。
她必须拿到钱!
必须立刻!马上!拿到足以暂时填补深渊的钱!
存折,是唯一的源头!
那个念头,在母亲雷霆万钧的“断绝”宣言和王桂芳无声的窥视压迫下,终于不再是魔鬼的低语,而变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尽管它带着致命的倒刺,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一股决绝的、近乎自毁的勇气,混杂着巨大的恐惧和屈辱,支撑着晓薇的身体摇摇晃晃地从冰冷的地板上站起来。她的身体因为虚脱和长期保持一个姿势而麻木酸胀,额角的伤口和肩膀的淤伤再次传来清晰的钝痛。但这些,她都感觉不到了。她布满红血丝、干涩发痛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衣柜顶端那个嵌死的抽屉,像着了魔一般。
她必须去够到它!立刻!
动作要快!不能发出太大声音!不能让门外的人警觉!
她的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过房间,在墙边角落处,发现了那个她平时用来清扫高处灰尘、折叠起来靠在墙边的小金属人字梯。不高,但对于拿到那个抽屉里的东西,足够了。
晓薇屏住呼吸,心脏在喉咙口剧烈地跳动。她蹑手蹑脚,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因恐惧而颤抖的双腿,一步,两步……每一步都踩在心脏上。她无声地移过去,伸出同样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极力避免任何金属摩擦的声响,将那个冰凉的小梯子拎了起来。
屋外,天更黑了。第一声沉闷的雷声从远处滚滚而来,像是为这场即将发生的“偷盗”拉开序幕。
王桂芳在门缝下的阴影,似乎……又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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